微藍的天色灑在新雪上,映得雪如宣紙。或規則,或雜亂的的腳印在雪紙上組成了肆意的水墨丹青,其中一抹弧線終止的位置,是地下車庫出口。此時,一輛紅色大衆車從車庫上坡處緩慢使了出來。
蘇米打開廣播聽交通頻道,今天提前了二十分鐘,但她並不能保障這樣就可以避免遲到。
路上的車輛並不因雪後路滑見少,蘇米謹慎地以龜速與前車保持足夠的車距,一步一步地蹭過去。不知過了多少個交通崗,遇到多少個無良加塞的車,讓了多少輛自行車、電動車,終於在遲到前的十分鐘蹭到了單位門前的最後一個路口。
蘇米看了一下時間,8:25分。到底還是遲了點。前面一輛黑色奔馳一直避讓斜插進來的車,蘇米急得直後悔自己跟錯了車,按了幾下喇叭,前面的車不見有任何改變,蘇米索性跟上右側一個剛蹭過去的車,也準備超過去。車剛鑽進右邊狹窄的空隙,忽然停下了,車竟然熄火了。蘇米低聲說了句“靠”,又重新啓動了汽車,從那輛黑色奔馳旁緩慢駛過。
雷震對着電話道,“經營中心的人都到8樓會議室吧,我馬上到。”
他剛掛斷電話,無意中向緩慢駛過的紅色小車看了一眼,正看清了她蠻橫而忙亂開車的一舉一動。
蘇米的新車還沒來得及貼膜,剛掛上牌照就心癢手癢地開了出來,還挑了這麼一個雪後早高峰的複雜路況。
老林一眼就認出了蘇米的車,“現在的女孩子啊,都是這麼開車呵。”
雷震“哼”了一聲地朝轉過來看着他說話的老林笑了一下。
“那個女孩子,是經濟部的小蘇。”他來報社才一年,以爲雷震不認識她,“她的車還是我幫着提回來的嘞。”
“是嗎?她開車水平很差吧?”
“不瞞雷總您說呀,前兩天,她硬拽着我帶她在晚高峰的時候,繞着全城最堵的路口、快速路、上橋口,下橋口開了三個多小時。”老林笑着說道。
“她練了三個小時,就把車開成這樣?”雷震哼笑了一聲點點頭,“也是。”
蘇米從地下車庫坐上電梯直到四樓,電梯門剛開,她埋頭看着手裡的斯沃琪手錶——雖然她完全可以買一塊更好的手錶,但是珊珊姐送給她手錶時說過的那一席話:“珍惜時間,把握機會”,像附着在這塊電子錶上的某種護佑與祝福,讓她不忍捨棄這隻手錶。她苦笑了一下,自己還有什麼機會了嗎?
此時已經是8點40分。只要,衛主任還沒召集全部門開早會,就都不算遲到。報社對於記者的出勤時間向來寬鬆,畢竟無論大白天還是二半夜,記者跑突發事件是家常便飯,守時出勤這種勞什子規定,完全不適用於記者這種工作性質。
她趕到辦公室,驚訝地發現,辦公室的燈開着,同事們的揹包、棉服都在,電腦也都開着,但是屋裡卻空無一人。現場靈異得就像做惡夢一樣讓人感到可怕與不安。
手機鈴聲很是時候地忽然響了起來,蘇米掏出來一看,嚴小陌的名字閃現在屏幕上。她鬆口氣,應該不是什麼靈異事件。接通後,未等她說話,嚴小陌急促地壓低着聲音道,“快到8樓會議室!”
蘇米聽着嚴小陌的口風感覺有什麼不詳的語感,肚子忽然擰緊地疼了一下。這麼些年,一緊張肚子就疼的毛病竟然絲毫未有所改觀。她只“哦”了一聲,那邊就連忙掛斷了電話。
一般來說,部門開會極少去8樓會議室,除非是報社大領導開會。她雖然心裡着急,步伐倒比之前更閒散了。反正也是遲到了,還不如喘口氣,想想一會怎麼和大領導解釋呢。
電梯竟然一晃就到了八樓,中間一點停頓都沒有,讓她很失望。她抱着記事本,終於蹭到會議室門口,裡面似乎有冷冷清清的說話聲音。她非得停頓了一會,才怯怯地敲了一下門,裡面沒有應答。她吐了吐舌頭,自己輕輕推開門。
這個會議室並不是很大,也就能容納四五十人。經營中心下屬的經濟部和廣告部,一共四十多人,這個會議室正好夠用。她看着屋裡橢圓形會議桌兩側兩圈黑壓壓的人,心中默唸別看我,別看我。她發現離門最近的所有位置都坐滿了人,只好低頭弓腰不斷向前走,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最前面,挨着衛主任的一個空位。衛主任旁邊就是報社新來的總編輯——雷震。
蘇米尷尬地朝衛主任笑笑,並沒留意他旁邊的雷震。衛主任使個趕緊坐下的眼色,她心裡忽然好受很多,卻發現其實大家看到了她從進門到坐下的整個過程,像看現場直播似的。直到她坐下,這段直播纔算徹底播完,大家又紛紛低下了頭。
雷震清了清嗓子,威嚴地問道,“最後到的這位同事,爲什麼遲到?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嗎?”
衛主任朝蘇米看了一眼,又重新看向自己的記事本。蘇米皺着眉,嘟着嘴,擡起頭終於看清了坐在最右側的,那不是雷震?一襲黑色的合體西裝,深藍色的襯衫,襯托此人是那樣的冷峻、莊重。蘇米站起來,小心臟突突地亂蹦,她狠狠地吸了一口氣道,“昨天下雪,早上路不好走,我還提前二十分鐘從家出來的呢。”
“我沒問你什麼時候出來的,路不好走,大家都一樣,但爲什麼偏偏是你遲到了呢?”
蘇米想解釋堵車,又想,算了算了,越描越黑,越黑越假。聽口氣,這位舊友恐怕是來尋仇的,就算不是來尋仇的,估計也是想斬草除根的。誰讓人家現在已經得了美滿家庭,又忽然當上了總編輯呢!全屋人盯着她,她卻盯着天花板,忽然腦洞大開,想,安檬必定是總部哪個編委的女兒吧?
切!不就是長得一副好皮囊?工作嘛,算他很有能力。但有能力的人多去了,如果長得像她們院裡的郭得剛似的,就算寫得一手好文章,憑着頭大、肩寬、仨下巴的憨樣,也夠嗆能討上個長相過得去的女朋友。
當年的往事,知道的人當然越少越好,而唯一的知情人,就是她本人,想方設法逼她離職也許是最後一步棋,唉,這人夠毒的!
她決定沉默以對,兵書上不是常講,以守爲攻,以退爲進,“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麼!
衛主任輕拍了一下她旁邊的桌子,使了一個眼色,提醒她快點道歉。蘇米終於清醒了過來似,低聲說,“哦,我下次會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