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六早上, 唐萱趁家裡沒人的時候,拿起電話,撥出了已經皺巴的紙條上的號碼。
接電話的是個蒼老的聲音。
唐萱琢磨, 那大概就是俞尚修的奶奶了。
“您好, 我找一下俞尚修, 我是他的同學, 我......”生怕自己的名字會引起誤會, 唐萱及時改口,“我姓韓。”
“哦。”
片刻後,電話那端傳來雜亂的腳步聲, 緊接着是什麼東西悶聲跌倒,噼裡啪啦一陣亂響。
唐萱咧着嘴, 不由得把聽筒拿遠了一些。
“喂!”俞尚修的聲音緊繃着。
“呃......是我。”
“我知道。”
“你剛剛摔倒了?”
“啊......沒有。那個你今天有事嗎?”俞尚修率先問道。
“啊?沒事啊。”
“見個面吧, 我有話跟你說。”
“......”
“少年宮那邊的麥當勞見怎麼樣?我看看時間, 哦,半個小時後我能到。”
“哦, 好啊。”
唐萱稀裡糊塗地答應了這次邀約,又暈暈乎乎地叫上司機出了門。
剛開出院子就看到譚子昂家那邊來了一些人,正站在院外討論着什麼。
唐萱叫司機停下,她推開車門走過去瞧。
司機也連忙跟着下車,生怕她有什麼閃失。
“這是怎麼回事?怎麼譚叔叔家這有這麼多人啊?”
“最近他們家開的那些旅行社好像出了些狀況, 所以一家人都搬走了, 這些估計是找上門來的生意夥伴吧。”
“啊?怎麼會這樣?那他們搬到哪兒去了?”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 思貝小姐可以問問韓先生。”
唐萱帶着滿腹的疑問上了車, 路上她開始回憶最後一次見譚子昂的情形。
他說, 我要走了,你好好的。
他說, 我有可能不回來了。
他說,我走了,再見!
他還留下一個吻。
原來是家裡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等等!
書中的譚子昂家道中落,那麼他們家不會就是現在破產的吧?
唐萱不敢再想下去,直到見到俞尚修她還是一副心神不定的樣子。
俞尚修仍然是一身帥氣的運動裝,頭髮像剛洗過的,清爽地散發着淡淡的花香。
他的臉上有幾道已結痂的抓痕,額角一處淤青在頭髮的遮蓋下若隱若現。
唐萱當然知道這些傷的來源,因此也不想問,就只語氣輕鬆地說了句,“你怎麼好像又白了?”算是打過了招呼。
“在家捂得唄,可把我憋壞了。”
“你家不讓你出來啊?”
“剛闖了禍,還不乖幾天啊?”
“那今天怎麼又能出來了?”
俞尚修傻笑,“我用功讀書把我奶奶感動了,特意給我放了一上午的假。”
“恭喜恭喜啊,那麼這一上午你都打算浪費在我身上嗎?”
“什麼叫浪費啊,怎麼說也是老同桌,偶爾私下見面聚一聚不行嗎?”
唐萱突然板起臉,“你說你是不是傻?爲什麼要去做那種事情啊?”
俞尚修學着她的樣子也板起臉,“我傻嗎?那譚子昂豈不是更傻?”
“譚子昂?什麼意思啊?”
“我那天只是砸了高麗娜家的飯店,而且目的僅僅是想讓他們說出你的下落。可譚子昂,前不久差點要了高麗娜的命,她現在還在醫院躺着呢。”
“什麼?”唐萱一拍桌子站起身,惹得周圍食客紛紛側目。
她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忙弓腰坐下來,探身問道,“這是什麼情況啊?我怎麼什麼都不知道?”
“其實我也不確定。那天譚子昂來我家找我,跟我打聽高麗娜家的住址。”
“他又是怎麼知道你家住哪兒的?”
“那誰知道了?不過知道我家的人很多,網吧那些人,一打聽都知道。”
“然後呢?”唐萱追問。
“我當然是把我知道的地址都說了,結果兩天後,我就聽說高麗娜被打了,沒抓到人,也不知道是誰幹的,但下手很重。”俞尚修意味深長地看着唐萱,“那麼你說,還能是誰幹的?”
唐萱不敢想下去了。
結合那天晚上譚子昂說的話......
“我不在的時候,你好好的。這次的仇家,不能全幫你收拾,所以剩下的就先記賬了。”
天啊!
不能全收拾,所以只修理了高麗娜,剩下的......韓寶兒就先記賬了。
是這樣嗎?
不寒而慄。
這個人!
唐萱腦袋裡亂糟糟的,愁眉苦臉地堆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
“說句心裡話,我挺欣賞他的。”俞尚修這樣說道,“有空的話叫他出來,一起吃個飯吧。”
“他走了。”
“走了?去哪兒了?”
“不清楚,但大概應該是個很遠的地方吧。”
“怎麼會這樣?”
俞尚修發出了跟唐萱一樣的疑問。
唐萱無奈地聳聳肩。
短暫的沉默後,他又說,“韓思貝,我得謝謝你。”
她回過神,“謝我什麼?”
“謝你給了我夢想啊。這人啊,果然需要有夢想,有了夢想就有努力的動力。”
“什麼夢想啊?”唐萱一時沒明白過來。
“做演員啊。自從你點醒了我,我就開始關注電影、電視劇,嘿,真有意思,要是有一天我也能在電視屏幕上出現,那可就太棒了。”
原來是這樣。
“那就好好學習,我等着看你的劇。”
“好嘞。”俞尚修胸有成竹地說,“但是,我需要你經常督促我。我們以後不能在同一所學校上學了,那就偶爾週末我約你出來吧,我請你吃飯,請你看電影,請你幹什麼都行,反正你得經常督促我。”
“夢想就是動力,你還要什麼督促啊?”
“你也是我的動力啊。”
“什麼?”唐萱一臉詫異。
自知自己說漏了嘴,俞尚修連忙改口道,“我是說你不是樂於幫助同學嘛,那就幫幫我唄,看在我這麼誠心的份兒上。”
“學習不懂就找補課老師,我能幫什麼忙啊。”
“我說能幫就是能幫。本來呢,我也是可以去你家找你玩兒的,但是你爸好像不太喜歡我,所以......”
“奧,那就再說吧。”
“好,我就當你答應了。”
唐萱疑惑:我答應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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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萱被譚子昂的突然離去攪得心神不寧。
她無心看書,更無心做任何事,就捏着手指頭站在窗邊看向眼前那棟熟悉的建築。
韓鬆硯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
這些天,他因爲女兒的事情每晚都回來住。
唐萱聽見聲音,連忙出去迎接。
“爸爸。”
“吉祥,這麼晚還沒睡啊?”
“爸爸,譚子昂他們家搬去哪兒了?”
韓鬆硯脫掉了一身涼氣的外衣給自己倒了杯熱茶。
“這事兒啊,我本來打算明天跟你說的,既然你問了,那就現在告訴你吧。”韓鬆硯喝了口茶,“你譚叔叔他們一家去美國了,有些事情,比較麻煩,具體我也說不太清楚。”
“那就是說,他們移民了?”
“嗯,你譚叔叔不是做旅行社的嘛,這些手續很容易辦到。現在這個關頭,他們去美國也是好事。”
心尖一陣絞痛,唐萱感覺到一股莫名的失落,眼淚開始在眼眶裡打轉。
爲什麼?爲什麼他那天不說清楚?
如果知道那是一場認認真真的告別,她還可以多說一些別的什麼。
而現在......
她有些生氣,準確地說是氣憤到了極點。
“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韓鬆硯說道,“我覺得出國留學是件很不錯的事兒,所以也打算把你送出去。”
“啊?”
這個消息有點讓人意外。
“也是考慮到最近發生的事情。寶兒這個孩子,沒那麼容易被馴服的,爲了保護好你,送你到國外也是個不錯的選擇,那樣的話,她再怎麼能耐也傷害不到你了。”
......
“我已經在給你辦手續了,去英國,我剛好有朋友做這類工作,手續應該很快就會辦好,到時候你先過去學語言,等適應了環境再正式進學校學習文化課程。”
見女兒興致不高,韓鬆硯問道,“怎麼,不想去啊?”
倒也不是多麼的不想去,只是留學這種事情對唐萱來說太陌生了。
她來到這個世界不過才短短數個月,腳還沒站穩呢,就又要換新地圖了,這多少都有點讓人......
更何況,英語是唐萱所有科目裡最差的一項,她的發音,她的語感,都笨拙得要命。
“不要擔心,其實沒什麼大不了的,只不過是換了個環境而已。現在是出國熱,你那麼聰明,一定沒問題的。”韓鬆硯鼓勵似的拍了拍唐萱的背,“不過奶奶知道你要去英國可是興奮不已啊,她說到時候會過去看你,那邊也有她的老朋友,可以時不時過去會友。你是知道奶奶的性子的,像小孩兒一樣。”
“只有我自己過去嗎?”
韓鬆硯看出了她的擔憂,便耐心地解釋道,“不要以爲爸爸是衝動決定的,這件事情我深思熟慮。首先,你跟同齡的孩子不一樣,你成熟、懂事,也很聰明,所以我希望你能到更好的環境去歷練。其次,是我的私心,”韓鬆硯含笑,“家業不能無人繼承啊,對不對?寶兒她,我想我是指望不上了,所以你可不能辜負爸爸的期望,一定要學出成績來,做好接班人的準備。”
一聽繼承家業,唐萱立馬感覺一管子雞血注射進了體內。她萬萬沒想到,韓鬆硯會如此器重一個半大孩子。
想到這裡,她便不得不感謝韓寶兒同志了,有時候的確不是自己做的多好,而是全靠競爭對手襯托。
她很清楚韓鬆硯所指的家業是什麼,那是幾輩子不愁吃穿的財富,那是走在奢華場所別人不得不給讓路的尊貴,那是多少人所向往的成功人生。
現在這些東西幾乎唾手可得了,只要努力學習,成爲一個比韓寶兒優秀的人。
等到真的有一天自己接手了家業,那高低得開個連鎖餐飲品牌,實現一下上輩子的夢想。
唐萱沒出息地浮想聯翩。
“哎,傻樂什麼呢你?”韓鬆硯對女兒的喜怒無常感到不安。
“沒什麼。”唐萱收起笑容。
“那這段時間你可以放鬆一下,準備跟身邊的人道個別。手續辦下來,隨時準備出發,爸爸親自送你。”
道別?
應該怎麼道別?
唐萱覺得自己最不擅長的事情就是道別。
既然如此不容易,那就算了吧。
對於唐萱出國留學的這件事,吉祥媽舉雙手贊成。在她看來,能夠出國,這事兒就已經夠光宗耀祖的了,以後學成歸來,就跟鍍金了一樣,這是天大的好事兒。
雖然自己不能陪同,但她相信韓鬆硯會把一切安排妥當。
吉祥媽在每日忙忙碌碌經營生意中已經自信了許多,她跟唐萱拍着胸脯保證,一定會把這小飯館經營得越來越像樣。
正如韓鬆硯所說,手續不到一個月就辦下來了。
除了自己家裡的人,唐萱沒跟任何人提過這件事,班裡的同學,包括丁小樂對此都一無所知。
但臨走前,她還是決定給自己的兩個朋友留下些什麼,於是便把關於初中知識的一箱子筆記和學習資料都留下來了,讓梅姨交給俞尚修,裡面的東西供他和丁小樂學習使用,還附上了一張鼓勵的字條。
望:努力拼搏,不負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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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的關西機場,天氣漸涼。
吉祥媽和韓老夫人都來了。
韓鬆硯和阿峰一左一右站在唐萱身邊。
“媽,您看我和阿峰像不像保鏢啊?”
韓老夫人被逗笑了,“你別說,還真像。不過鬆硯啊,你可一定安排好,英國咱們人生地不熟的,必須保證思貝的安全。再有什麼閃失,我第一個收拾你!”
“媽,您放心吧。英國咱們不是人生地不熟,我有朋友,也會安排妥當,思貝出去,既不會有危險,也吃不到什麼苦頭。”
吉祥媽依依不捨地拉着唐萱的手,“孩子。”
“媽,您別難過,寒暑假我會回來的。您記得努力賺錢啊。”
吉祥媽本是要哭,被這一句賺錢逗笑了,“死丫頭。”
“行啦,我們這就進去了,也不是移民,就像思貝說的那樣,很快就會放假,到時候還能見到面不是嗎?”
能見面就有盼頭。
唐萱跟着韓鬆硯準備去安檢。
這時候,一聲嘶啞的男生大喊道,“韓思貝!”
她聽出了那個聲音,轉身一看,俞尚修正朝自己這邊跑來。
“你怎麼來了?”她走上前去迎接。
俞尚修大口大口喘着氣,“我......我早就來了,可我等錯地方了,差一點就見不到你了。”
看了一眼周圍的大人,他也不敢有什麼造次,便一本正經地說,“韓思貝,謝謝你送我的東西,但我沒來得及給你準備什麼,這個給你。”他攤手,掌心是一塊白玉雕琢的觀音像,上面穿着紅繩,“這是護身符,保平安的,你拿着。”
“我不......”
拒絕的話還沒說完,玉佩已經被撂在她的手裡了。
“你這就要出發了吧?那我不打擾你了。”說着,俞尚修眼眶泛紅,“但你記着,我就在關西等你,不管你什麼時候回來,必須第一時間告訴我。”
說完,俞尚修轉身邁開大步走了,時不時擡起袖口在臉上擦着什麼。
唐萱輕嘆口氣,回頭對韓鬆硯說道,“出發吧,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