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家麼？”
“得多遠？”
劉涗的話引來高玉娘和楊再興的歡呼，就連那狼仔小玉都是“嗷”地一聲昂起小腦袋，左顧右盼，模樣煞是機靈。
“遠倒是不遠，等會兒咱們就過去看看。”劉涗點點頭，算是將接下來的行程給敲定了。
大半個時辰之後，劉涗推着斗車，朝着炊煙的方向而去。
走出泰半的路程，劉涗擡頭，透過樹梢看那炊煙，好似依舊，又好似淡了些。然而此時坐在斗車裡的高玉娘卻皺起一雙秀眉，道：
“劉涗，那好像不是炊煙呀！”
“不是炊煙？不是炊煙那是什麼煙？”劉涗不由自主的停住腳步。在他生活的時代已經基本上看不到炊煙這種東西，所以一見煙柱，劉涗自然而然的就聯想到炊煙上去。
“不像，倒像是過火之後餘燼的煙，劉涗你看，這煙黑，直，炊煙一般淡，飄，越看越是不像啊！”
“你說的是。”
這時劉涗就有些猶豫了。如果那不是炊煙而是過火，就可能有兩種情況：一種是山火，過去只是白跑一趟；另外一種情況，也有可能是駐紮了軍隊或者是強人，過去就是送羊入虎口。
若是劉涗孤身一個，他倒是無所顧慮，不管是白跑還是強人，只要小心一些應該不會有問題。
可是。
轉頭看了看搖搖欲墜的楊再興，還有強打精神頭的玉娘，再擡頭看看天色，咬牙道：“既然都走一半了，小心點去看看，應該不關事的！”
“那就小心點！”
高玉娘不是那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女，行走江湖經驗也是豐富，劉涗能夠想到的，她自然也能想得到。
“有地方落腳咯！”聽劉涗和高玉娘議定，一旁的楊再興又歡呼起來。
“莫要高聲，走吧！”
三人再次上路，向着煙柱的方向不緊不慢而行。一路上劉涗都很小心，儘量不漏過任何一點細節，在距離煙柱還有一兩里路的時候，劉涗突然停住腳步，放開斗車走到一叢灌木旁，扯下一塊布料來。
“這不是軍士穿的。”
高玉娘從劉涗手中接過布料翻來覆去的看了看，最後開口說道，“這是尋常山村裡人穿的粗布，自家織出來的，前面應該有個山村。”
“有山村，太好了！”小再興頗爲雀躍，精神也振奮起來。
“不要高興的太早，除非我們看見的黑煙，是他們在燒荒。”高玉娘皺眉，將一盆冷水潑到楊再興心頭，這孩子一挫，委屈的望着劉涗。
“玉娘說的有理，凡是小心總是好的，前面若是有合適的地方你們就停下，我自己先摸過去看看。”
做出這樣的決定，劉涗其實也不太放心，畢竟高玉娘跟楊再興兩個，實在是沒有防禦危機的能力。
當三人走到一處山崖邊上時，劉涗發現個凹洞，進去一探並不太深，而且是個乾燥的死衚衕。
“你們在此歇着，再興你弄點吃食跟玉娘一起填肚子，我去前面看看。”摸了摸插在後背上的三棱刺，劉涗不容兩人反對，整理好衣裳抹了把汗，就大步流星的朝着已經快要看不見的黑煙方向而去。
走出不過百多步，劉涗碰見了一條小溪。溪水倒是清澈，深不過腳踝，然而溪流對面，卻赫然躺着一具屍體！
皺了皺眉頭，劉涗蹲在溪邊一大石後面細緻觀察，用後世尋找狙擊手的方式一一掃過溪流對面，確認沒有危機之後他才涉水而過，來到屍體旁邊。
這是一具女屍，半光的女屍。
因爲屍體已經發黑腫脹，而且像是被山中畜生撕咬過，所以劉涗無法判斷其年齡，但觀其赤着的雙腳，還有跟先前發現的粗布同質地的下裳，劉涗感覺應該就是前面村莊裡的山民。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劉涗沒有去動屍體，他抽出三棱刺反握於手中，伏低身子像是一隻豹子般前進。
溪邊易生竹，此處也不例外。
一叢叢竹林幾乎已經連成了片，將溪流兩邊的空地都佔滿了去。劉涗在胳膊粗的竹子間穿梭，異常艱難，過於密集的竹子不僅僅擋住了視線，就連無孔不入的風，好像都被徹底屏蔽在竹林之外了。
其實劉涗可以選擇不走竹林，就在竹林邊上，那女屍不遠的地方就有一條人踩出來的小徑，小徑跟溪流交匯的地方還碼放着石頭，想來平常時候山莊裡的人不是在那裡取水，就是在那裡濯洗，閉上眼睛，劉涗放佛就能看見那景象：
清澈見底的溪水裡，光屁股的孩子們在嬉戲；幾個小媳婦大閨女蹲在溪邊石頭上槌打，漿洗衣裳；提着獵叉獵弓滿載而歸的男人經過，鞠一把溪水撲撲汗臉，再鞠一把溪水，甩到溪中孩童身上，嚷嚷道：“走，跟爹回家吃肉去！”
睜開眼睛，溪流邊上靜悄悄，除了那殘破的女屍，就只有點水的蜻蜓。
劉涗心中泛着一股不好的預感，用左手撥開竹竿，咬牙繼續前進。
好不容易竹林變得稀疏，有風了。
風一來，除了涼爽之外，還帶給劉涗一股焦糊味。
這山莊怕是獵戶人家組成，劉涗還沒完全走出竹林，眼前就出現了一排比他還高的竹籬笆。
就地取材，由一顆顆完整竹子編成的竹籬笆已經呈現出金黃色，乾的透了，而那股子焦臭的味道，正是從竹籬笆後面傳來的。
“安靜的可怕！”
劉涗已經走到竹籬笆根下，照理說獵戶人家沒有不養狗的，而獵犬最靈，此時早該狂吠起來纔是。
“難道說。”
劉涗不在遲疑，他沿着竹籬笆繞不過三十步，沒看見村寨大門，敞亮開的，是倒伏的竹籬笆。
透過倒伏的竹籬笆，劉涗的眼前，是黑了的石屋，焦了的木房，散了的牆垣，死了的人！
死人，遍地。
成羣的蒼蠅在一團團的飛舞，它們起落在發黑發脹的屍身之上，整個村寨散發着一股惡臭，如同劉涗後世去過的垃圾場。
房屋不是被拆毀就是被點燃，而劉涗在遠處看見的煙柱，就是一間木屋最後的餘燼。
扯下一張布條拴在口鼻之外，劉涗小心翼翼的尋找着落腳之地，進入村寨之中。
有老人，有小孩；有男人，有女人。
村寨並不大，一炷香的功夫夠劉涗繞了一圈。
雞沒有，狗沒有，更不用說豬牛羊，整個寨子乾淨的像是被一羣乞丐洗劫過，能吃的東西都被帶走了，能用的都被砸了。
被砸了也沒什麼，因爲已經沒人需要使用了，因爲已經沒有活人了！
一個看上去只有七八歲的小男孩仰面朝天，一雙眼眶裡已經空了，不知道眼珠子是不是被鳥給啄了，但劉涗卻總覺得那黑漆漆的眼眶子有什麼東西在看着他，看的他心中毛毛的。
這小男孩上半身沒有穿衣服，皮膚顯得有些黝黑，像是在溪邊玩水曬出來的，胸膛上有個大洞，大洞邊上掛着泛白的爛肉。
那是長槍捅出來的洞。
在男孩不遠的地方趴着一個沒了下裳的婦人，婦人的肩膀上還插着一支沒有取走的羽箭。
強嚥下去一口恨意，劉涗走到婦人身邊，伸手去拔那羽箭。
出人意料的輕鬆，那羽箭咬住的筋肉怕是已經腐朽，劉涗不費吹灰之力就將羽箭拔起，箭簇上才帶着一團烏黑。
“金狗！”
其實遠看劉涗就基本已經確定羽箭來自金人，之所以拔起來，不過是想確定一下而已。
整個村寨橫七豎八的屍體擺着，不僅僅看上去極爲悽慘，更是將整個環境都變得有若地獄。
劉涗已經繞了一圈，沒有一個活人，也找不到最近兩天有人活動的痕跡，他判斷這應該是金兵掃蕩過的一個宋人村寨，時間怕是在三四天甚至更久之前，後來就再沒人來過。
地處偏僻，加上金人的威脅，如果不是劉涗三人恰巧經過，而這邊數日沒有下雨，怕是再過幾年也不會被人發現。
“還是入土爲安吧。”
趁着天色還早，劉涗強忍着心中的怒火，找到一戶因爲被燒卻暴露出地窖口子的房子，將屍體一具具的拖進地窖當中。
那些男人的身上至少三兩處傷痕，有刀，有槍，有箭矢！
“狗日的金狗，竟然把山民當成正規軍來對待麼？”看着那些傷口，劉涗忍不住低聲唾罵。
而上了年歲的人，不管男女，身上大多都只有一種傷——頸子被劈開，或者是直接被劈斷了！很明顯，這些老年人該是被金狗們集中起來，統一殺害的。
而最讓劉涗看不下去的，就是年輕婦人和孩子！
年輕婦人的屍體明顯不多，但每一具幾乎都是精赤，死狀都無比恐怖，腸穿肚爛，身體的一些重要部分被割下，甚至是被竹竿穿入身體等等。看着這些宋人婦女的樣子，讓劉涗不由自主的聯想到後世見過的一些老照片，那八年抗戰，畜生們做的孽！
“金狗，你們該死，外族，你們都該死！”
將一個上半身被割碎，下半身被蹂（躪），仍舊瞪着空洞雙目的婦人屍體丟進地窖，劉涗終於忍不住撲倒在地上，一拳拳的捶打着地面！
“報仇，我們要報仇啊！”
扯開胸襟，劉涗仰面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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