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白如雪·墨如硯
趕到忠國候府時,管事正好要送大夫出門。又見着了剛來的熙陽王和熙陽王妃,便行了禮,將他們往裡面帶。
老夫人還沒醒,躺在牀上,形容比起上一次玉傾之回門時憔悴了許多,想來也是近些日身邊沒個親人,老人家有些孤獨,再加上聽聞了百里奕禎的事,也就一下子蒼老了許多。
南宮煦夜將管家叫了出房,在外面問話,“大夫怎麼說?”
管家垂着頭道:“回王爺,大夫剛纔看過之後便說沒甚大礙,只是聽了侯爺的事受了驚嚇暈了過去,醒來便好了。”
南宮煦夜負手而立,輕輕嘆了一口氣,“吩咐下去,等老夫人醒來,莫要再提侯爺的事,以免再讓她老人家受了驚嚇。”
管家點了點頭,“是,王爺,小的知道了。”
老夫人醒來是在日薄西山的時候。老人家醒來之後臉上也沒多大的波瀾,好似沒事發生那般。但是心裡是難受的,一向處事沉着冷靜的她在聽聞百里奕禎要被打入天牢時暈了過去,便說明她有多在乎。只是從來都不讓外人看出罷了。
老夫人靠坐在牀頭,南宮煦夜和玉傾之便並肩站在離她的牀榻不遠處,聽着她說話。
“奕禎那個孩子,從小沒了爹孃,由着老身一手帶大的,他是個怎麼樣的人老身心裡清楚。小時候就沒做過什麼壞事,心地也好得很,若是說他能爲了那點銀子而貪贓枉法,老身決然是不信的。”老夫人再嘆一口氣,“這忠國候府雖不是家財萬貫,但是吃穿不愁,那區區的十幾萬兩白銀對窮苦人家那是一筆橫財,對咱們侯府,也不過是如此,呵,怎麼就說老身那孫兒貪贓枉法了,真是瞎了雙眼!”
老夫人咳了幾聲,在一邊的丫鬟連忙送上茶水讓她喝下,這才緩解她的咳嗽。等嗓子緩過來,老夫人又繼續說:“老侯爺離開了之後,這忠國候在朝廷之中的地位每況愈下,隨意安個罪名都能將這忠國候的子孫打下萬丈深淵!想當年,老侯爺跟隨太皇出生入死,好幾次都是差點命喪黃泉,待着江山打了下來,又爲這大睿的江山嘔心瀝血大半生。蹉跎了一輩子,年老了,自己唯一的親骨肉爲保家衛國戰死沙場。即便如此還是毫無怨言,效忠朝廷,到頭來,又得到過什麼?”
南宮煦夜說:“老夫人,您只管放心罷,此事皇上也還沒下定論,待人回來查明一切,也就會還侯爺一個清白。”
老夫人看着南宮煦夜,“現下朝中再無人感懷忠國候府曾爲大睿立下的功勞,老身這把老骨頭遲早都要去見老侯爺,幫不了奕禎什麼了,還望王爺能照顧他些,最起碼,莫要讓他在朝中受了奸臣的欺凌。”
南宮煦夜道:“百里侯爺一心爲朝廷效力,本王心裡明白,若是能幫得上忙的,本王定會盡心盡力。”
“那老身謝過王爺了。”老夫人在牀上道。
南宮煦夜和玉傾之離開了忠國候府回到王府,天已然大黑。
而今日,也是雪硯住進王府一個月來,南宮煦夜第一次沒有來看他。
青竹在門口等了許久也沒見着南宮煦夜的半個影子,心裡也焦急。
雪硯已經能下牀,只是身子還有些虛弱。青竹意識到自己身後站了個人後,便轉身,看着倚在門邊面帶憂色的雪硯。
急忙解釋道:“公,公子,王爺,王爺他今日挺忙的,所以纔沒來。”
雪硯看了一眼門外,道:“時候不早了,去歇着罷。”
青竹再回頭看了看那一條路,平日裡熙陽王都是從來裡過來的,今天沒有半個影子。
雪硯睡下後,青竹吹息了燭火便關了門出去了。
躺在牀上,卻沒怎麼睡着。心裡一直清楚,南宮煦夜每次過來看他,皆是問他好了些沒有,住得可都習慣,幾句話過後便沒在其他。
他的病差不多痊癒,本就是過來養病的,若是病好了,又怎能再留在這王府之中?他南宮煦夜或許並不介意他在這裡長住,但是別人總會說閒話。只是,若是離開了熙陽王府,怕是難得再見到南宮煦夜了,他娶親後,只去過璃香樓一次。日後呢?還會再去麼?
心裡想着,怎麼也不安。側躺在牀上,閉了閉眼睛,不禁苦苦笑自己,口中又小聲呢喃,“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離別,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過後,又重複最後的一句話,“求不得,放不下。”
四年,從他家道中落被迫入了青樓,到現在,已然四年。
當年初次相遇,熙陽王也不過是個剛及冠的少年郎,而他不過十五歲。那時候,他剛入青樓,極爲生澀地站在璃香樓的門口,極力想逼迫自己學着那些小倌的摸樣去拉客人,只是,終究還是放不開,站在那燈火迷離的樓前,看着來往的過客,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再後來,路過一個人,是個俊美的少年郎,身穿一身雪白的衣袍。他就站在離他兩步開外的地方,上下打量着他。被那樣瞧着,雪硯憋紅了臉,那白衣的男子緩步過來,拱手問他,“敢問公子名諱?”
在這青樓前面的男子早已失了尊嚴,又有誰會如他這般拱手作揖,這般恭敬地來問他的名諱。
“雪硯,我的名字。”不過十五歲的少年有些侷促地答,似有些受寵若驚。
白衣少年聽後,脣邊暈開一絲笑,似在回味,“雪硯,白如雪,墨如硯,這兩字在一塊倒也有幾分意思。”
而後,璃香樓的老鴇就扇着團扇,扭着早已不細的腰肢,張着抹了妖紅脣脂的嘴,看着愣在那裡的雪硯,拉長了聲音說:“哎呦,你還愣在這裡作甚,趕緊把這位公子請進去坐,再好酒好菜伺候着!”
而後,白衣男子聽懂了那老鴇的話,看了一眼旁側的歡笑不斷的樓子,便道:“雖是路過,不過進去坐坐也好。”
他被帶了進去,在房中,他只喝酒,喝了好幾杯,然後擡起頭來看身子僵在那裡的雪硯,“你會撫琴麼?”
雪硯急忙答:“嗯,會一些。”
“那便撫琴罷。”白衣男子臉上那帶了幾分灑脫的笑,就被他這麼深深地記住了。
而後,相處之間,喚作雪硯的小倌心中便記下了這位翩翩白衣少年。只是,身在青樓,哪能保住清白?而他便做到了,寧死不屈,一日因爲不屈服被老鴇打得遍體鱗傷,後那名白衣公子見着,便救下了他。
也是那時候,才曉得,那白衣男子是當朝的五皇子,如今的熙陽王。
老鴇一聽是爲皇子,便嚇得身子發抖,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把人惹毛了,背上了殺身之禍。也是那時,雪硯在這璃香樓有了撐腰的,老鴇也應允他只賣藝不賣身。
如今,這事,已然過去四年。
清早,天還只是微微亮,南宮煦夜醒來時,睡在裡側的人已經不在了。
昨夜,南宮煦夜就躺在他旁邊,雖然玉傾之睡覺一向不會亂動,但是從小習武的南宮煦夜會聽呼吸。昨夜他的呼吸到很晚才平穩,想來,一夜沒睡好。
今日又這般早就起了去。
穿好衣裳,出了寢房,南宮煦夜召來丫鬟一問,才曉得玉傾之在後院。聽到他在那裡,南宮煦夜便徑直往那去了。
果真,在後院見到了玉傾之。一身華貴紫衣的男子立在荷花池旁的柳樹下,一襲烏黑的發還沒來得及束起,只是自然垂於那紫衣間。絕美的男子袖着手,一雙清明的眸子映着前方的一池荷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