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某人踏入院中時,本該熟睡的凌若夕就已睜開了那雙寒潭般冷冽的眼眸,翻身從牀榻上坐起,手掌一伸,凌空將外袍吸走,披在肩頭。
“少主,燈熄了。”雲十二愕然瞧着燭光熄滅的房間,低聲提醒道。
雲井辰莞爾一笑,這女人,只怕已經發現了他的行蹤吧,該說不愧是她嗎?這世上,能夠察覺到他的蹤影的,除卻神級以上的高手,再無幾人,區區一個藍階的修行者,怎能不讓他刮目相看?
手臂輕輕一揮,示意雲十二退下,整了整長衫的衣領,身影輕如飛燕,一瞬便已落入院中,冷清的月光從蒼穹之上垂落下來,隻影婆娑,滿地清輝。
窩在凌小白懷裡的黑狼睜開了小眼睛,輕輕眨了眨,這股味道,是少主來了?
“哼,不請自來視爲賊,沒想到你的主子,竟也有做樑上君子的癖好?”凌若夕不屑地白了黑狼一眼,狠厲的眼神,讓黑狼下意識縮了縮身體,閉上眼睛繼續挺屍。
它真的不明白,世上女子千千萬,爲何少主就偏偏看上了這麼一個毫無女性特徵可言的女人呢?這麼可愛的自己,成天被她威脅、警告,這女人,不僅心狠手辣,還一點愛心也沒有,與少主根本不相配!
凌若夕雖然猜不到黑狼心裡在想什麼,但它那副眼不見心不煩的模樣,卻是顯而易見的,她也沒和這小傢伙計較,屏住呼吸,將周身的氣息全部斂去,隱入黑暗中,一個大活人,彷彿在瞬間從房間裡消失了蹤影,根本無法察覺到她的位置。
雲井辰擡起腳步,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朝臥房逼近,紳士地停在屋外,擡起手,剛要敲門,手指卻在碰到房門時,忽然頓住,眉梢輕輕一挑,一抹邪氣染上眉峰。
如果他沒有估算錯,以這個女人的個性,早就知道他的到來,卻沒有先下手爲強,該不會是在裡面設置了陷阱,等着他上鉤吧?
雖說只是短暫的幾次交手,但云井辰已把凌若夕的個性摸清了幾成,瀲灩光華的黑眸微微轉了轉,也好,讓他看看,這女人打算如何對付他,紫階的玄氣悄然運轉,素手推開大門。
“咻——”左側一道勁風傳來,左腳爲軸,身體九十度旋轉,優雅地側身避開了黑暗中的雷霆一擊,夾雜着淡藍色玄氣的刀刃,幾乎是貼着他的面頰滑過的,雲井辰搖搖頭,嘴裡嘖嘖兩聲,“不行啊,對待千里迢迢趕來看望你的人,怎麼可以如此粗魯呢?”
一擊不中,凌若夕再度隱匿於黑暗之中,彷彿與空氣融爲了一體,視野受阻,根本無法察覺到她究竟身在何處。
這是暗殺?雲井辰微微眯起眼來,倒是對凌若夕又高看了幾分,“聽說丞相府大小姐,從小文不能武不行,但在本尊眼裡,傳說中的廢物,不過是蒙了塵的珍珠,糊弄了世人。”
凌若夕絲毫沒有因爲他的讚許感到榮幸,甚至連面色也不曾變化過一下,視線猶如雷達,從上到下將他整個人掃視了一圈,想要尋找他的破綻。
他僅僅只是隨意地站在門口,周身盡是空隙,卻又彷彿讓人無從下手。
“本尊當真是好心好意前來探望你,何苦如此對待本尊?本尊可是會傷心的。”雲井辰故作悲痛地捧住自己的胸口,甚至擠弄着眼睛,像是要弄出幾滴眼淚來。
凌若夕嘴角微微一抽,在他彎腰的瞬間再度逼上。
那凌厲的風聲以及猶如實質的殺意,讓雲井辰在第一時間找到了她襲來的方位,左手凌空擡起,食指在空中輕輕一劃,一個透明的保護罩,將他整個人包圍在其中,這種情形凌若夕是第二次碰見,有了第一次的經驗,這次,她索性丟掉匕首,一拳狠狠砸在罩子上。
‘嗡’
罩子發出細微的震動,一瞬間的漏洞被她抓住,左腳在地面一蹬,右腳凌空踹出,直逼雲井辰的胸口。
“誒,這樣可不行啊。”溫熱的手掌將她的腳踝緊緊握住,看似輕巧,但力量卻大得凌若夕無法擺脫,更無法掙扎。
找死!
一咬牙,抱着腳踝折斷的危險,身體在空中一百八十度旋轉,左腳離地而起,雲井辰不願讓她受傷,當即鬆開手,誰料,凌若夕的左腳已然擊出,狠狠撞上他的肩頭。
“呼!”整個人因慣性朝後飛去,從門外的迴廊落入院中,落地時,接連退了三四步才勉強站穩。
“少主!”雲十二心頭一驚,急忙施下了一個結界,立馬現身,站在了雲井辰身旁,一雙夾雜着怒火與殺意的眸子,狠狠瞪着漆黑屋子裡的凌若夕,若是眼神可以殺人,大概她早就死了無數次了。
“本尊無礙,”雲井辰隨意地活動活動受創的肩膀,除卻最初的疼痛後,現在已與平常無異,“滿足了嗎?傷到本尊,你高興嗎?”
“大半夜,有何指教?”凌若夕絲毫沒有要回答他問題的想法,擡腳走出房間,一席白色的***,肩頭披着一件黑色的輕裘外袍,長髮用銀色髮帶高高豎起,面上不施粉黛,卻別有一番天然的美麗與冷峭。
“別這麼戒備,本尊不過是聽說了一些事,所以特地來看看你,好在,你沒有因爲外面的流言一個人躲在屋子裡哭鼻子,早知道,本尊又何苦跑這一趟呢?”雲井辰故作無奈地嘆了口氣,似乎很遺憾凌若夕沒有第一時間撲到自己懷中尋求安慰這件事,尋常女子遇到這種事,難道不都是會撲上來,在他的身上尋找安全感嗎?
哪有人刀劍相對的?
凌若夕無動於衷,站在門檻後,從頭到腳,又從腳到頭,仔仔細細將這紅衣男子審視了數遍,爾後才道:“看起來,我下手似乎太輕了些。”
“大膽!”雲十二豈容她如此低看自己的少主?當即呵斥道。
雲井辰反而害怕地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哎呦,本尊真的好怕啊,萬一你下次下了重手,本尊不幸慘死了,你要怎麼辦?”
越說越無恥,凌若夕已經領教到了人之賤無敵這句話,深吸口氣,平復下內心的躁動與鬱悶,冷冷的下了逐客令:“既然沒事,我還要休息,恕不遠送。”
不論他是爲何而來,如今她和他根本沒有一戰之力,再說他身邊還有一個人,兩人聯手,怎麼看都是自己吃虧,凌若夕用最快的速度分析了眼前的情況,又選擇出最佳的可能,打消了與雲井辰殊死搏鬥的想法。
手掌一鬆,匕首滑入袖口,以此來表示她的放棄,但云井辰卻分明看見,她眼裡澎湃的戰意,那是想要打敗強者的眼神,那般無畏,那般決絕。
心頭不禁微微一動,好似有什麼東西正在心窩裡滋長、發芽。
“你先退下。”他睨了一旁對凌若夕怒目相視的雲十二一眼,啞聲吩咐道。
雲十二不太情願,唯恐凌若夕對他不利。
“安心,十個她加起來也不是本尊的對手。”這話說得雲淡風輕,他僅僅只是在陳述事實,可落在凌若夕耳中,卻和挑釁沒什麼差別,英挺的眉頭猛地皺緊,她開始盤算,沒有任何利益的驅使,是否要殺了他。
雖然機率低到可以直接忽視,但她也有衝動想要試一試。
“喂喂喂,別對着本尊放殺氣,好嗎?本尊不太習慣有人在背後算計。”一抹紅色的虛影驀地一閃,下一秒,他整個人已出現在凌若夕的身旁,溫熱的呼吸噴濺在她的耳垂上,蘇蘇麻麻的,像是有一條細微的電流,襲擊過她的每一寸血液、每一寸肌膚,惹得她背脊一僵,本能地擡起手肘,朝後揮去。
“啪!”手掌在空中牢牢握住她的手臂,雲井辰邪魅的笑着搖頭道:“你還真是無時無刻不在防範啊。”
“鬆手!”凌若夕身上冷意橫生,殺氣不要命地朝外放着,整個院子狂風大作。
“本尊真的很想知道,一個足不出戶的千金小姐,究竟經歷了什麼,竟擁有這麼可怕的殺氣。”雲井辰哪會被這點陣勢嚇唬道,反而得寸進尺地貼近她的耳畔,下顎幾乎放輕靠在她的肩頭,狹長的眼眸,嫵媚如妖,卻又不帶一絲女氣。
“妖孽。”凌若夕冷聲咒罵道,好在她意志力堅定非常,不然絕對會被他這一瞬的風情給吸引住。
細長的睫毛微微撲閃着,遮擋住了那雙流光溢彩的黑眸中,滑過的微光,雲井辰笑得愈發妖嬈,一隻手臂從她的身後伸出,輕輕摟住她盈盈一握的腰肢。
這男人,是在找死!
凌若夕眼底冷光暴漲,身體被他緊緊固定住動彈不得,脖子朝後一揚,衝着他的腦門狠狠撞去。
“嘿!”雲井辰口中發出一聲驚訝的呼聲,立即鬆開手,手掌擋住她的腦勺,借力在空中旋轉一週,安然飄落下來。
“本尊算是看明白了,你這女人根本就是戰鬥的瘋子。”擒住她的四肢,居然還能反擊?不得不說,凌若夕的反應,徹底勾起了他的興趣。
“你究竟想要做什麼?”自知不是他的對手,凌若夕冷冷地逼問道,毫不掩飾對他的不歡迎。
雲十二隱匿在暗中,雖然身影用肉眼無法窺視到,但凌若夕卻能輕易地分辨出他的位置,那是身爲殺手早已嵌入骨子裡的本能。
“來看看你啊。”雲井辰說得極其理所當然,甚至還無辜地衝凌若夕眨巴眨巴眼睛,些許魅惑的氣息從他的身上散發出來。
“……”凌若夕一個字也不相信,沉默地站在原地,如同一尊門神,擋住了通往臥房的唯一去路。
“誒,難得本尊說一次實話,你居然這麼不捧場,真讓本尊傷心。”雲井辰失落地垂下頭,冷清的月光下,他精緻完美的臉蛋,透着些許暗色。
凌若夕朝天翻了個白眼,爾後才道:“不管你是爲何而來,小白我絕不會放手,你趁早死了這條心吧。”
“聽說近幾日,京城內流言四起?”雲井辰隨口將話題轉開,說道了正事上,深邃如浩海的眼眸,緊緊凝視着她,只可惜從她的臉上,他絲毫看不出任何的情緒,只有一派冷漠。
“那又如何?與你何干?”凌若夕譏笑着反問道,“你是來看我笑話的?”
“本尊像是那麼沒有人性的人嗎?”雲井辰貌似純良的問了一句,“本尊可是特地來安慰你的,就算不領情,至少也對本尊稍微好一點啊。”
“我不需要。”安慰?那是屬於弱者的東西,對她沒有任何作用。
不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凌若夕只知道,人,流血不流淚,只有弱者纔會有眼淚這種廉價而又無用的東西。
她的固執與倔強,以及那一身的傲然,讓雲井辰啞然失笑,搖搖頭,千里迢迢從族裡趕來,他怎麼就忘記了,這個女人,從來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與幫助,即使實力微小,卻有着一顆屬於強者的心,那些流言,又怎會傷到她?
“看來,這次似乎是本尊多事了。”心底隱隱滑過一絲失落,他嘴角淡化的笑容,分外刺眼,猶如一隻得不到主人誇獎的小獸,渾身散發着落寞、悲涼的氣息。
凌若夕無動於衷,她從不相信來自旁人的示好與關懷,即便是記憶中對前身還算不錯的老夫人,她也不曾全身心信任,更何況是他。
“六年前,你未嫁先孕,生下了凌小白,獨自撫養他到如今,他是你和我的兒子,是嗎?”雲井辰冷不防吐出的一句話,讓凌若夕心頭一緊,臉色瞬間陰沉下去。
皇城內的流言被雲十二一五一十寫在密信上,如此巧合的時間,雲井辰怎麼可能不去多想?
原本以爲,小白並非她的親身骨肉,但現在想來,恐怕是他想得太複雜,丞相府的事,鬧得沸沸揚揚,他早該知道的。
腦海裡閃過雲旭躲閃的眼神,想到他每每提起這件事時,下意識迴避、支支吾吾的態度,雲井辰心底驀地升起一絲冷怒。
凌若夕並沒有回答,只是渾身的神經高度緊繃,唯恐雲井辰和她搶兒子,她什麼都可以沒有,卻獨獨只有凌小白,是她死也要保護的存在,是這個世界上,她唯一在乎的,和她有着一樣血液的親人。
“別緊張,本尊只是隨口問問,不過你的反應,倒是證實了本尊的猜測。”雲井辰斂去眸中的深思,挑眉輕笑道,一顰一笑間,屬於男人的妖嬈與邪魅,渾然天成,這個男人,絕對有讓世上任何女人爲他癡狂,爲他瘋魔的能力。
只可惜,其中並不包括凌若夕。
“我不想聽你說廢話,要麼滾,要麼死,二選一。”雖然明知道殺他的機率有多低,但凌若夕還是想要試試,他大半夜前來,除了搶走凌小白,還有別的理由嗎?
“本尊從不和女人動手,尤其是美貌的女人。”雲井辰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躲藏在暗中的雲十二徹底呆了,如果他沒有記錯,曾經一名不長眼的世家千金,在少主離開雲族入世時,公然想要將他擄走,強佔他爲夫君,卻被少主打成重傷廢掉周身筋脈,這就是少主所說的,不打女人?
若是雲十二問出心底的疑惑,雲井辰定會說,這絕不一樣,一個是不相干的女子,一個是他兒子的母親,怎麼能相提並論呢?而且,他對凌若夕還有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感覺,似興趣,又似好奇。
別說是雲十二不信,連凌若夕也對他這話嗤之以鼻,“需要我提醒你,就在不久前,我們曾交過手,打傷過對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