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孃親?”凌小白茫然地擡起頭,不明白怎麼孃親會忽然間停下不走了,順着凌若夕的眼神看去,瞧見的不過是一名衣着樸素,毫無修爲的普通婦女,他眨巴幾下眼睛,剛要再問,凌若夕卻一把抱起他,腳下運起玄力,一個箭步衝上前去。
她敏捷的身影一瞬便穿梭過人羣,疾如閃電,阻擋在婦女的面前,素色的華衣衣訣凜凜,墨發飛揚。
“啊!”婦女明顯被突然冒出的人嚇了一跳,手臂一鬆,懷裡的包袱落到了地上,一支名貴的藍金白玉簪子從包袱裡掉了出來,在陽光下,散發着璀璨的光暈。
凌若夕危險的眯起眼,視線緩慢下移,如果她沒有記錯,在本尊殘留的記憶裡,這件首飾,似乎是大夫人的所有物。
原本僅僅只是猜測,但現在她已對這婦女的身份徹底瞭然。
“你是……你是……”婦女面色慘白的指着凌若夕,彷彿看見了什麼可怕的人物般,身體不自覺地抖動着。
“孃親又不是壞人,也不會吃人,大嬸,你能不能別這麼害怕?”凌小白靠在凌若夕的懷中,略帶不滿地說道。
“大小姐!”婦女終是認出了凌若夕的身份,驚呼一聲,膝蓋一軟,眼看着就要跪倒。
“跟我來。”凌若夕隨手揮了揮衣袖,一股龐大的氣流托住了婦女正欲跪下的膝蓋,任由她如何用力,竟無法再朝下移動半分。
離去前,她不忘彎腰將地上掉落的簪子撿起,細長的睫毛下,眸光森冷如刀,反手將簪子收入袖中,她看也沒看身後的婦女,擡腳就往佇立在街頭的客棧走去,若是這女人不傻,就該知道什麼叫識時務者爲俊傑。
婦女猶豫了幾秒,終是咬牙,跟了上去。
“孃親,她是誰?寶寶沒有見過。”凌小白輕輕扯住凌若夕的衣襟,好奇地問道。
“一個故人。”她涼涼回了一句,走入客棧,要了一間客房。
等到兩人一前一後進入房間,小二送上茶點後,便飛一般衝了出去,將空間留給明顯有話要說的二人。
凌若夕隨手拉開桌旁的長凳,將凌小白放到地上,爲自己斟了一杯茶,茶水咕嚕咕嚕滑入杯盞的聲響,在婦女聽來,猶如地獄的死亡預告,她膽戰心驚地站在凌若夕跟前,手指不安地在胸前搓動着,隨着房間裡沉默的氣氛蔓延開來,她臉上的冷汗也不自覺滑了下來,一滴一滴,浸溼了衣襟,但她卻連擦也不敢擦。
什麼時候大小姐竟有了這麼可怕的氣勢?
婦女緊抿住嘴脣,抖動的身體好似在風中被凌虐的落葉,看上去分外可憐。
凌小白故作老成地坐在一旁,翹着二郎腿,小手托住腮幫由上到下打量着這個陌生的女子。
“我們有六年沒見了吧?”凌若夕輕輕搖晃着陶瓷茶盞,頭也沒擡地說道,語調平平,讓人拿不準她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婦女咬住嘴脣,艱難地點了點頭。
“最後一次見你,應當是那件事發生後的第二日,你扶着大……娘進屋,我有沒有記錯?”險些脫口而出的大夫人三個字被凌若夕嚥下,她微微擡起頭,深沉得猶如夜空般的黑眸,直直望向婦女,眸子裡倒影着她惴惴不安的身影。
這個女人,正是莫名其妙在丞相府消失不見的,原本該是大夫人最信任的隨嫁丫鬟——紅梅。
本尊甚至稱她一聲紅姨。
“是,是的,大小姐還記得啊。”紅梅結結巴巴地應道,想要讓自己冷靜下來,但不知爲何,在凌若夕那雙波瀾不驚的黑眸注視下,她卻莫名的覺得心虛,有種被對方看穿的錯覺。
她驟然間回想到皇城內最近火熱的傳言,看來,大小姐是真的變了,變得她甚至無法相信,若不是那張精緻絕倫的容顏,紅梅幾乎無法將眼前的人兒與記憶裡懦弱無能的人聯繫在一起。
只不過是短短六年的時間,怎麼可能讓一個人脫胎換骨呢?
“我的記憶力向來很好,”凌若夕平淡地說道,隨手取出袖中的簪子,輕輕把玩在掌心,“能不能告訴我,爲什麼孃親的隨嫁物品,會出現在你手裡?你又帶着它準備做什麼?”
雲淡風輕的一句話,卻讓紅梅心頭咯噔一下,整個人踉蹌幾步,“奴婢……奴婢……”
“說!”凌若夕冷聲低喝一聲,滿是森冷與薄怒的話,讓紅梅無力承受,噗通一下,跌坐在了地板上,驚恐地搖着頭,根本不敢去看她那雙銳利、冰冷的眸子。
凌小白也被嚇了一跳,他趕緊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孃親怎麼也不提前說一聲就發難呢?人嚇人會嚇死人的。
“奴婢……”紅梅掙扎着垂下頭去,不知道該如何應對現下的局面,她萬萬沒有想到,會這麼巧在皇城中與大小姐相遇,更沒有想到,時隔六年,大小姐的變化會這般驚人。
“說吧,別吞吞吐吐,我的耐心向來有限。”凌若夕一邊轉着手裡的簪子,一邊說道,嗓音出奇的淡漠,這支簪子出現在紅梅手裡的理由只有三種,要麼,是大夫人賜予她的,要麼,是她偷走的,要麼,是有人拿走簪子後,爲了什麼理由送給她。
若是前一種也就罷了,但若是後面兩種……凌若夕眼底一抹嗜血的殺意飛速閃過。
她不介意在詢問出自己想要的情報後,順手替這具身體的孃親清、理、門、戶。
紅梅莫名地覺得有些冷,那好似渾身的血液被寸寸冰封的冷意,讓她的臉色有些發青,而冷氣的來源,便是她眼前慵懶坐着的女人,不能再隱瞞,若是不說出實情,她真的會被現在的大小姐殺的!猶豫了半響後,紅梅終是面如死灰地妥協,朝着凌若夕重重叩首:“奴婢該死!”
凌若夕絕美的臉蛋瞬間冷若冰霜,紅梅的反應已然證實,這枚簪子絕不是正當途徑所得。
殺意暴漲,房間裡忽然颳起一陣颶風,糅雜着駭人玄力的威壓,如同一座巨山,驀地襲向紅梅的胸口。
“噗!”她再也抗不住胸口的鈍痛,吐出一口鮮血。
“繼續說,你爲何離開丞相府,爲何拿着我孃的首飾,把你所知道的一切,一五一十告訴我。”
紅梅不敢去擦脣邊的血漬,五臟六腑彷彿被方纔的力量擊碎,源源不斷的疼痛在她的身體裡瘋狂地蔓延着。
她死死咬住壓根,閉上眼,兩行清淚自她的眼角無力地滑出。
“奴婢早就應該以死謝罪,奴婢沒有臉在九泉下去見夫人。”她揹負着太多的罪孽,苟且偷生了整整六年,如今終究是到了要償命的時候了,顫抖的身體奇異地平靜下來,抱着必死的覺悟,紅梅幽幽說出了徘徊在她心頭六年來的愧疚。
“簪子是奴婢在六年前偷走的,那時,大夫人已慘死在房中,奴婢逼於無奈,逃出府邸時,爲了生存,慌忙拿走了這件首飾。”
“你是說,慘死?”凌若夕瞬間抓住她話裡的重點,“若是我沒有記錯,娘她應該是自盡纔對。”
紅梅臉色微變,神情似憤怒又似愧疚,她緊緊握住拳頭,哪怕是指甲嵌入了肉裡,也不自知。
看來大夫人的死,當真與世人所得知的有所出入。
凌若夕危險地眯起眼,眸光詭異莫測。
“自盡?如夫人那般堅強的人,怎麼可能選擇自盡?夫人還沒有見到大小姐你重回丞相府,還沒有見到大小姐出嫁,怎麼可能離你而去?”紅梅含淚說道,每一個字都帶着沖天的憤怒,“要不是二夫人從中作梗,暗地裡害死了夫人,夫人又怎麼會……”
“說清楚。”凌若夕面色一沉,語調再次加重。
凌小白雖然不清楚發生了什麼,更不知道這夫人又是誰,但他看得出,孃親的心情很不好,擔憂地凝視着凌若夕冰冷的側臉,心頭不禁惱怒起那些惹她生氣的人。
紅梅害怕的抖了抖身體,話已說到這個份兒上,她根本無需再隱瞞什麼。
“六年前,大小姐你被強行趕出丞相府,夫人雖受到沉痛的打擊陷入昏迷,但卻在醒來後,吩咐奴婢立即出府攔住馬車,希望能留住大小姐,可是,當奴婢離開房間,還沒來得及出府,大夫人就被人發現,懸樑自盡了!”紅梅痛苦的閉上眼,彷彿又回到了六年前的那天,她孤零零一個人站在丞相府的院子裡,前方是正要離去的馬車,後方是哀嚎聲遍地的房間,驚天噩耗,讓她渾身冰冷,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甚至不敢相信方纔聽到的消息。
“等到奴婢回到房間時,就看見二夫人她趴在夫人身上,失聲痛哭,據說是二夫人想要前來安慰夫人,卻發現夫人已經自盡了,但是,奴婢不相信!當時的情況太過混亂,奴婢人微言輕,所說的話根本得不到誰人的相信,奴婢就想着一定要留在府裡,把夫人的死因調查清楚,揪出害死夫人的賊子!”她紅着雙眼,狠聲說道,彷彿那害死大夫人的賊子,就在她的眼前。
“繼續。”凌若夕依舊鎮定地坐在椅子上,只是,她握着茶杯的手指已隱隱泛起了陣陣青白,手背上,青筋突兀地凸起。
紅梅深吸口氣,這才繼續道:“雖然奴婢有心想要查出幕後黑手,但還未等奴婢有所行動,二夫人便用莫須有的罪名,誣陷奴婢與侍衛通姦!想要殺了奴婢,奴婢在情急之下,只能選擇逃走,當時,奴婢身無分文,離去前,偷偷拿走了夫人的首飾盒,遠離京師,直到最近才偷偷摸摸重新回來。”
若不是聽到有傳言說,凌若夕回了京師,她也不會貿貿然返回這個危險之地。
“既然偷偷拿走了首飾,爲何沒有當掉它們?看你衣衫粗鄙,面色憔悴,六年來日子應當過得極爲清貧,你拿走的首飾,一旦當掉,足以讓你富裕地過完後半生。”凌若夕沉聲問道,心裡隱隱有一個預想,該不會這紅梅,偷走首飾後又念及與大夫人的情分,以至於寧願貧困度日,也不肯變賣大夫人的遺物吧?若當真是這樣,她雖有錯,卻罪不至死。
眼底的殺意逐漸淡去,她的眸光緊緊盯着紅梅,等待着她的答覆。
生死,就在她一念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