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儲秀宮時,凌小白的心情看上去十分低落,他的失望,就算沒說出來,暗水也能夠感覺到。
“小少爺,這些人你都不滿意嗎?”在往寢宮的方向行走時,暗水輕聲問道。
清冷的月光不斷從頭頂上灑落下來,將他們一高一矮的身影籠罩在光暈裡,腳下,是一條被月光拖長的黑色影子。
凌小白用力點頭:“恩,他們都好弱,而且有的長得好醜。”
醜?暗水突然間回想到進城時的盛大場景,額頭上不自覺落下了一滴涼汗,訕笑道:“小少爺的審美觀還真特別。”與正常人完全不符合。
這些在所有人眼裡俊朗的少年,竟被他評價成好醜,呵呵呵,那以他的相貌,豈不是該切腹自盡,免得污染人的視線嗎?
“小爺的孃親是獨一無二的,當然得配一個最好,最完美的人,不然,小爺會不放心把孃親交出去的。”凌小白振振有詞的反駁道,“那人最起碼得有錢。”
“有道理。”暗水聽着似乎還真像那麼回事,有一丁點邏輯。
“有錢才能讓孃親和小爺過上好日子。”凌小白解釋道。
“不過,以凌姑娘現在的地位,那人即便沒有銀子,也不會有太大的影響。”畢竟,南詔國的整個國庫,都在她手裡握着,有這麼大一座金山,她挑選的夫君,還需要有多少錢嗎?
凌小白白了他一眼,神色略帶鄙夷:“男人沒有銀子,怎麼娶娘子回家?夫子說過的,有志氣的男人,不能靠女人來養家,那叫廢物!小爺從小就明白這個道理,所以,比孃親窮的人,小爺是不會答應的。”
暗水仔細想了想,大概這世上沒幾個人手裡握有的財富能夠敵得過凌姑娘,照他這麼說,凌姑娘豈不是要孤獨終老了?
“小少爺,你忍心看到凌姑娘一個人孤苦伶仃的麼?”暗水覺得自己有責任給凌小白做做思想工作,最少也得把要求降低一點,不然的話,還真沒幾個能通過他這關。
“有這麼嚴重嗎?”凌小白終究不捨得讓自己的孃親吃苦,想到她將來一個人,他就開始動搖起來。
“其實這人嘛,得看對眼,只要彼此看對眼了,一切都不是問題,小少爺,給你說句實在話,凌姑娘的生活,應該讓她自己做主,你啊,就在旁邊出出主意就好了。”暗水難得的拿出了做長輩的姿態,耐心的給凌小白灌輸着這些道理。
雖然平時他總和凌小白打打鬧鬧,甚至於,偶爾還像兄弟間的相處,但他到底比凌小白大不少,即便是生長在山谷,很多事,他也比他更加的瞭解。
“你是說小爺管得太多了?”凌小白驚呼道,“小爺只是想把孃親交給一個靠譜的人啊。”
他又沒有做錯,萬一那人又醜,又沒銀子,孃親和他在一起,不是很吃虧嗎?
“這些事相信凌姑娘心裡自己有主意,小孩子就該有小孩子的樣。”暗水搖搖頭,沒再勸說他,彎下腰,直接把小奶包抱在自己的懷裡,縱身跳入寢宮的前院中,剛落地,他便瞥見了正在大殿門外,氣息冷冽的女人。
心頭咯噔一下,“凌……凌姑娘?”
媽呀,他這是自投羅網的節奏?
暗水害怕得有些雙腿發軟,求救的目光不停的朝凌小白投去,他可還記得,在私自前往儲秀宮前,凌小白可是給他許下了保證的。
“孃親,寶寶回來了。”凌小白一見到自己的親孃,什麼兄弟什麼小夥伴通通被他拋在腦後,他邁開雙腿蹦達着跑到凌若夕面前,撲入她的懷中,小腦袋還可愛的蹭了蹭,“孃親真香。”
喂!說好的替他說話呢?說好的不會牽連他呢?暗水頓時有種自己信錯人的即視感,偷偷擡起眼皮,看了看凌若夕的臉色,她臉上那抹邪肆的微笑,不知怎的,讓他心裡沒來由開始發寒。
“去哪兒了?”凌若夕沉聲問道,也不知是在問懷裡的兒子,還是在問下方的暗水。
暗水拼命的衝凌小白擠眉弄眼,希望他快點出來解釋,但凌小白卻像是沒看到一樣,將腦袋深埋在凌若夕的懷裡,哼,讓他剛纔教訓自己!活該!
“恩?”遲遲沒有等到迴應,凌若夕危險的眯起雙眸,身側散發的氣勢,多了幾分森冷。
暗水硬着頭皮道:“沒去哪兒啊,我帶着小少爺在宮裡四處逛了逛。”
“順便逛到儲秀宮去了?”凌若夕一針見血的戳穿了他的謊話。
暗水神色微變,訕笑道:“凌姑娘,你怎麼會知道的?”
“下次還想做壞事之前,把你的氣息稍微收斂一點,會更完美。”儲秀宮離這裡不算太遠,她的寢宮位於靠近皇宮正中心御花園的地方,而儲秀宮,則坐落在西北方向,但是,以凌若夕的修爲,皇宮內但凡有任何的玄力波動,她都能夠掌握,更別說,隨着他的玄力出現的,還有她夜不歸宿的兒子。
他們乾的事,還能瞞得過她麼?
暗水尷尬的摸了摸後腦勺,“是,下次我會記住改進的。”
“滾犢子,回你的行宮歇息去。”凌若夕被他沒臉沒皮的話給逗笑了,忍不住笑罵了一句。
危機總算解除,暗水在心裡頭長長鬆了口氣,忙不迭逃走了。
這種時候不走,還得等什麼時候?他一點也不想留下來被凌姑娘刁難。
“凌小白。”目送暗水離去後,凌若夕凌厲的目光終於轉向了懷裡正在撒嬌的兒子,她咬着牙喚道,手指迅速捏住他的耳朵,“你膽子不小啊,這麼晚居然還不回家,在外邊流連?還糊弄暗水陪你去儲秀宮?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膽是吧?”
“啊,疼疼疼!”凌小白以爲風波過去了,哪兒想到,凌若夕翻臉就不認人,耳朵上傳來的疼痛,被他誇張的演繹出來,雙腳不停蹬地,眼睛水汪汪的,看上去極其可憐。
只可惜這招用來對付凌若夕完全沒起到效果,她下手的力道到底有幾成,她心裡有數,雖然疼,但絕不可能讓他疼成這樣。
“你給我進來。”她擰着凌小白的耳朵,把他抓進了寢宮。
寬敞的大殿,此刻被燭光映照得燈火通明,凌小白一眼就看見了鋪在中央的那塊搓衣板,眼皮不安的一個勁跳動,不是吧?這麼久沒有用到過的東西,今天晚上他又要品嚐了?
自從他在落日城上了學堂以後,凌若夕就再沒有懲罰他跪過搓衣板,頂多是加大他的訓練量,再不然,就是讓他蹲馬步,站梅花樁。
凌小白乍一看到那塊熟悉的搓衣板,眼淚掉得更歡了:“孃親,寶寶知道錯了,寶寶真的知道自己錯了。”
他趕緊低頭服軟,這種時候什麼骨氣,什麼尊嚴,他都不認識,先逃過懲罰纔是王道。
凌若夕冷冷的笑了:“知錯?好啊,給你個機會,來說說看,你錯在哪兒?”
聽這話的意思,貌似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
凌小白轉動着腦筋,開始細想自己究竟什麼地方做錯了。
“怎麼?你還需要現在想?我看你是皮癢了吧?”凌若夕沒好氣的冷哼道。
“沒有沒有,寶寶渾身上下哪兒都不癢。”凌小白用力搖頭,“寶寶錯了,錯在不該這麼晚還不回來,讓孃親擔心,不該忽悠闇水叔叔帶寶寶去看那些男人,不該沒有提前告訴孃親一聲。”
他認錯認得極其爽快,可就是因爲太乾脆,凌若夕纔看出,他根本就沒有誠心反悔。
臉上染上淡淡的寒霜,她鬆開手,就在凌小白以爲自己驚險過關時,膝蓋被她的膝蓋用力一撞,身體不自覺踉蹌了幾下,因爲慣性,直直跪在了搓衣板上。
“嘶……”他疼得倒抽了一口涼氣,次奧!好疼!
黑狼已經不忍直視的將目光挪開了,爲了避免被遷怒,它極力縮小着自己的存在,將身體藏在大殿的花瓶後,甚至連氣息,也被它收斂到最薄弱。
“你就給我跪在這裡,什麼時候真的知道錯了,知道悔改了,再起來。”凌若夕這次是怒到了極致,她氣的不是凌小白去儲秀宮這件事,而是他大晚上的,離開寢宮,卻沒有告訴她。
是,在這個宮裡,他的安全不需要操心,但他還只是一個小孩子,做任何事之前,知會她一聲是他的義務和責任。
她不希望凌小白有朝一日,變得肆意妄爲,這些不該有的品性,她得一一替他掰回來,讓他知道,有些錯是不能夠犯第二次的。
凌若夕苦澀的閉上眼,不忍去看直挺挺跪在面前的兒子,這是她十月懷胎生下的血脈,是她在這個世上最在乎,最親密的親人,懲罰他,她的心也會痛,也會疼。
但就算再痛苦,她還得繼續這麼做。
只有讓他真的知道,他錯了,下一次,他纔會有所顧忌,纔會記憶深刻。
這麼想着,她邁開了雙腿動身走入內室,整個過程,她連一個眼神也沒往凌小白的身上撇去。
等到腳步聲消失,凌小白才吸了吸鼻子,小臉苦哈哈的擰成一團。
爲毛孃親就懲罰他一個人?明明他還有同犯的。
黑狼特同情的看着他,在心底不住搖頭,哎,不作死就不會死,這句話果然是真理啊。
這一夜,凌小白完全是在搓衣板上度過的,到後半夜時,他的身體已然支撐不住,搖搖晃晃幾下後,就倒在地上,累到睡着了。
沒過多久凌若夕就走出內室,眸光復雜的看着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的兒子,終究還是沒忍心讓他在地板上度過一夜,可就這麼放過他,她又擔心他還會犯第二次同樣的錯誤,於是,她只取來了一張毛毯,蓋在他的身上,確保他不會受涼後,便由他去了。
當第二天凌小白睜開雙眼,看到的不是他平時睡的大牀,而是這冰冷的地板,他心裡的委屈如黃河之水,驀地翻涌、奔騰。
他只有一個念頭——孃親不疼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