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凌小白的氣息徹底消失在書房外,凌若夕僵硬的背脊才緩緩放鬆下來,淡漠的臉龐竟浮現了一絲少見的疲憊,那雙寒潭般深幽的眸子,微微閉上,細長的睫毛在她的眼角周圍圈灑出一圈淡淡的陰影,襯得她的神色愈發的落寞。
“雲井辰……”自從他離開後,她就拒絕去回想這個男人,拒絕去回憶和他之間的點點滴滴,可是,怎麼辦?即使她逼迫着自己不去想,不去念,但那人就像是無處不在一般,總會猝不及防的出現,攪亂她的心潮,讓她心臟刺疼。
放在膝蓋上的手掌黯然握緊,持平的嘴角緩緩揚起一抹冰冷陰鷙的笑:“你不出現,就以爲我會放手嗎?雲井辰,這世上只要是我想要的,絕不會得不到。”
是他一次次的死纏爛打,終於讓她的心裡有了他的影子,那麼,她就不會允許任何人將他從自己身邊帶走,哪怕這個人是他,也不行。
壺口關的罵戰持續了整整三天,暗水加上凌小白的功力,不可謂不強,愣是把北寧國的將士們給罵得差點吐血,偏偏他們的話裡連一個髒字也沒帶,徹底將語言的藝術發揮得淋漓盡致。
“哎,三天了,這幫縮頭烏龜還躲在裡面,要我是他們啊,早就沒臉活在這個世上,一條白綢直接上吊咯。”暗水搖頭晃腦的嘆息道,說着,他還端起了肘邊的木桌,捧起上邊的茶杯,抿了一口。
爲了能夠氣死北寧國的人,他和凌小白故意命人搬來了桌椅,每日早午晚三餐,都在這兒吃,且頓頓是大魚大肉,那香味說是十里飄香也不過分。
凌小白坐在一旁,小黑趴在他的肩膀上,他一邊吃着木桌上的桂花糕,一邊還不忘給小夥伴喂上一口,“可是孃親說過的,人不要臉天下無敵,這種厚臉皮的人才不會有自尊心這種東西呢。”
“也對,就是不知道他們的祖宗們,見到自己的子子孫孫變成這副懦弱的德性,會不會氣到直接從墳墓裡爬起來,嘖嘖嘖,家門不幸啊。”暗水戲謔的笑道,分貝不大不小,正好能夠讓城門上下的人聽見。
“小爺認爲這是很正常的,孃親說過,這世上不要臉的人永遠比要臉的多,不僅霸佔了人家的地盤,還不肯離開,小爺最看不起這樣的人了。”凌小白和暗水一唱一和,配合得分外默契,軍隊中深淵地獄的高手們,一個個忍俊不禁的笑了。
以前只知道二哥和小少爺口才好,沒想到居然好到這種地步。
“說他們是小人,我都覺得會侮辱了小人這個詞。”
“恩,有道理。”凌小白一臉認同的點點腦袋,如同小雞啄米。
“他們太過分了!”憋了三天的火,此刻有些壓不下去,北寧國的士兵們眥目欲裂的站在城牆上方,噴火的目光冷冷的瞪着下邊被兵馬包圍的兩人,呼吸略顯急促,就算是佛,被人當着面指着鼻子痛罵三天三夜,也得發火,更何況他們僅僅是凡人呢。
“我下去給他們一點顏色瞧瞧。”一名士兵咬着牙,轉身就往石梯的方向衝去,雙腿生風,速度快得同伴攔也沒能攔住,他緊握住手裡的刀戩,不顧同伴的反對,單槍匹馬打開城門,衝了出去。
正罵得興起的暗水微微挑眉,略顯意外的看向那名從城門裡第一個跑出來的年輕士兵:“喲呵,總算是坐不住了啊。”
“暗水叔叔,快,保護小爺。”凌小白這麼說着,隨後故作害怕的蹦達下椅子,躲在暗水身後,如果他臉上玩鬧的笑容能夠收斂一點,或許會更加生動。
“小少爺不怕,有我在,誰也傷不了你的。”說罷,他甚至不曾起身,衣袖凌空揮下,一股駭然的氣浪,化作風刃,劃破空氣夾雜着凌厲的威壓,瞬間朝士兵逼去,速度快且猛,完全不給人反應的機會,回過神來,那名士兵的身體就已被硬生生劈成了兩半,血花如同泉水,咕嚕嚕往外灑着,冒着。
“啊!”不少驚呼聲從士兵羣中傳出,雖然他們上過戰場,手裡也染過不少敵人的性命和鮮血,但這麼殘忍,這麼狠絕的手段,還是有些挑戰他們的三觀底線。
凌小白刷地一聲收回了手指,戒備的連連後退:“暗水叔叔,你太暴力了,怎麼可以這樣做?”
深淵地獄的人有些意外,小少爺什麼時候有了一副菩薩心腸?
“咱們完全可以把他抓起來當作俘虜,然後讓他做一些端茶遞水的事啊,既能少點犧牲,又可以節約資源,還能節省下人的開支……”他掰着手指,有模有樣的開始細數留下俘虜的各種好處,聽得衆人嘴角直抖。
就知道小少爺不會是傳說中的聖父。
“是這樣嗎?”暗水懊惱的拍了拍自己的腦門:“那下次我一定留他們一條狗命,抓起來給小少爺玩。”
“那說定咯?”凌小白伸出尾指,和暗水鄭重的拉鉤,臉上綻放出奸計得逞的狡黠微笑,嘿嘿嘿,他真聰明,居然想到了這麼好的主意,唔,這是不是孃親說過的廢物利用?
“嘶!小林。”上方一直在留意下面動靜的士兵,一個個紛紛傻了眼,他們雖然未曾幻想過,這小林在莽撞的衝出去後還能活着回來這件事,但是,他們萬萬沒有想到,對方居然連動也沒動,只是揮揮手,就剝奪走了一條人命。
他以爲這是在砍大白菜嗎?
暗水不出手則以,一出手立即震懾住了北寧的這幫人,即使他們心頭都憋着一把火,但在他兇殘的手段前,還是選擇了懦弱的隱忍和沉默。
城門口發生的事,很快就被士兵上奏給了鳳奕郯和凌克清,男人冷峻的五官頓時黑如墨色,眉宇間浮現了絲絲煞氣,“誰給他權利擅自離開城鎮的?這是他咎由自取。”
鳳奕郯的話冷漠到有些不近人情,但他說得又是事實。
報信的士兵忐忑不安的跪在小宅前廳的地上,腦袋低垂着,不敢吭聲。
凌克清眼見氣氛變得凝重,急忙出聲:“說到底還是南詔國這幫人太奸詐,居然想出這種奸計故意刺激我們,擾亂我軍軍心。”
說到這裡,他的神色變得憤憤的,似是想到了什麼深惡痛絕的事,“這種小伎倆,絕對是衛斯理做的,只有他纔想得出這種見不得光的計劃,以爲這樣就能讓我軍動搖嗎?做夢!”
“不是他。”鳳奕郯微微緩和了一下臉色,“這方法絕不是他能想得出來的。”
衛斯理雖然肚子裡墨水頗多,又心思縝密,但他身上到底還有着文人墨客的迂腐與正直,幾次交手,他從不曾用過下三濫的手段,不然,也不至於這麼快就兵敗如山倒,讓出四座邊城。
“這……不是他還能有誰?”一道人影忽然從凌克清的腦海裡閃過,但他卻拒絕相信。
“呵,這麼特別,這麼獨特的方法,除了她,本王想不出天底下還有誰能做到。”鳳奕郯低垂下眼瞼,撲扇的睫毛遮擋住了他眼底深處暗藏着的一絲讚賞,一絲莫名的情愫。
凌克清心頭咯噔一下,臉色有些難看,王爺現在該不會是在誇獎那逆女吧?
“軍中的糧食已不夠將士們食用,從各條街道上找出的食物,也快沒有了,再繼續下去,哪怕南詔的大軍沒有發動攻擊,我們也會彈盡糧絕。”鳳奕郯的失態僅僅只是一瞬,下一秒,他又恢復了那個冷靜、理智的王爺。
“他們簡直太卑鄙了,有本事光明正大的打一場啊,用這種法子算什麼好漢?”凌克清惱怒的咒罵道,鳳奕郯知道的事,他心裡何嘗不知?但眼下他們根本沒有辦法破了這困局啊。
鳳奕郯幽幽睨了他一眼,涼薄的脣角揚起一抹輕蔑的笑:“凌相,你當真認爲,我軍能夠與南詔硬碰硬嗎?就城裡這不足三萬的殘兵敗將?”
不是他故意想要說出這種泄氣的話,只不過因爲這是所有人心知肚明的事實。
他們的處境就如同那甕中之鱉,強行突圍,勢必會傷亡慘重,但若是繼續坐以待斃,則會被困死在城中,說是進退兩難也不爲過。
凌克清被他這麼一說,臉上有些訕訕的,似乎王爺最近很喜歡諷刺他,而且態度一次比一次惡劣,是他的錯覺嗎?
“那王爺依你看?”凌克清向來能伸能屈,現在他只能倚仗鳳奕郯,自然不敢計較他的態度。
鳳奕郯沒有出聲,只是眸光有些晦暗,沉默半響後,他才道:“皇兄有消息傳回嗎?”
“沒有。”凌克清失望的搖搖頭,自從吃了第一次敗仗後,他們就一直用密信向京城尋求支援,可是,除了最初的一萬兵力外,再沒有任何的大軍趕赴前線,前來幫助他們,以至於他們纔會這麼快落入這孤立無援的境地之中。
“再等兩日,兩日後,若皇兄還沒有音訊傳來,本王再另做打算。”鳳奕郯煩躁的揮揮手,不願多談,他神情疲憊的靠在椅子上,身側的氣壓低得嚇人。
當初率兵攻打南詔,他接過帥印時,有多意氣風發?那時,他何曾想過,竟會淪落到這種舉步維艱的境地中?
他原以爲失去了南宮玉的南詔會是一盤散沙,但他千算萬算也沒有算到,凌若夕會突然出現在戰場,而且還和他站在敵對的陣營裡,幫着南詔驅逐他們。
凌克清見他面露深思,到了舌尖的疑惑愣是沒問出口,他原本還想仔細大談打探他的口風,聽聽他是不是有什麼對策。
“那王爺,微臣暫且告退了。”他略一拱手,擡腳就打算離開。
“吩咐下去,讓將士們不要被城門外的鬧劇影響,那只是敵人的亂心之舉。”鳳奕郯冰涼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凌克清點點頭,盡忠職守的將他的命令傳達給將士們。
雖然這話是帶到了,可是,那些污言穢語豈是人想不聽就能聽不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