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鐵壁銅牆桐山縣
午時。
縣衙,此處威嚴之地,今日有些吵鬧。
鄭管家望着被人拖拽過來放在地上的樊毅.屍體,不由漲紅了麪皮厲聲喝問道:“怎回事!”
“.說時遲那時快,那樊毅趁我等不備,忽然以內力震碎枷鎖!奪了某的朴刀,一跳三丈高”
苟勝一開口,便是熟悉的配方。
甚至比上次陳初殺張貴還敷衍了些,連個‘刀傷’都沒給自己人安排。
鄭管家自然能看出問題。
安詳的樊毅,臉上是歪歪扭扭的‘王八O’刀痕,雖已癒合脫痂,但傷痕紅腫凸起,宛如爬在臉上的蚯蚓,說不出的猙獰可怖。
被捉十幾日,樊毅已被賀北折騰的脫了像,不但瘦成了骷髏一般,且左手缺了兩根手指,右腳少了根大拇指。
這幅樣子,怕是連走路都走不成,哪裡還能震碎枷鎖、奪人朴刀?
再說了,樊毅本就不以工夫見長,何來‘內力’這種高級玩意兒?
“.那樊毅一招老樹盤根將人纏住,彭二哥趁勢一招直搗黃龍,將其擊殺”
苟老師講姿勢小課堂又開課了,鄭管家陰沉着臉看向了陳景彥,“陳縣尊,這皁衣信口雌黃,其中定有隱情,縣尊不着人將他收押審問一番麼?”
“噫!鄭先生,我們縣衙刑房三班人人皆知苟步快爲人忠厚他可不是會胡說八道的人,不信你問問其他同僚?”
明事理的陳都頭開口道。
登時引來一幫皁衣七嘴八舌的附和。
“是啊!苟勝哥哥的爲人,我們是知曉的!”
“嗯,苟兄弟爲人木訥,不善言辭,斷不會說謊.”
“啊,對對對!”
面色陰鷙的鄭管家掃了一眼亂糟糟的皁衣,又看了看盡力裝作小透明的陳景彥,後又看向了西門恭、蔡源、徐榜.
這夥人有一個算一個,要麼閉口不言,要麼臊眉耷眼。
沒一個人開口喝止這羣皁衣。
鄭管家終於品出點味來,不由環視桐山縣衙,最終把目光落在陳小郎的臉上,森然一笑,道:“好一個針插不進水潑不進、鐵壁銅牆的桐山縣.待回去後,定把今日之事報與我家老爺”
說罷,鄭管家轉身便走,身旁朗山縣王捕頭連忙帶着扈從拖上樊毅的屍體跟上。
“鄭先生,好走。”
“誒!這兩根玩意兒也是他的,不一起帶走麼?”
苟勝從地上捏起兩根斷指,朝鄭管家背影喊道。
待鄭管家等人消失在視線中,徐榜悠悠嘆道:“哎,無端招惹了他鄭家。”
一旁的西門恭卻雙手一背,淡定道:“鄭家又怎了?那鄭二便是蔡州留守司統制又如何,難不成還敢發兵打我桐山縣麼?”
是夜。
朗山縣,飲馬莊鄭家大宅。
跨院偏房,玉泉山二當家毛彥榮幫三弟樊毅清洗了屍身。
樊毅不但麪皮被毀、缺了手腳指,就連兩顆卵子都被人摘了去。
毛彥榮想起在寨中和三弟耳鬢廝磨的種種歡好過往,不禁悲從中來。
便是十幾日前得知大哥張立身死時也沒這般悲痛。
他和樊毅不止是兄弟,還有更深、極深的另一層關係。
此時眼見愛人兄弟下場如此悽慘,自然悲憤莫名。
‘吱嘎~’
門軸輕響,一名年紀約二十露頭的年輕男子走了進來。
見了毛彥榮先嘆了一回,“二當家,還請節哀。”
“六公子!此仇不報,誓不爲人!還請六公子助我啊!”
“哎,我知二當家胸中恨意滔天,但此事仍需從長計議啊.”
“.”
毛彥榮自然聽出了對方是在推諉,心下不由大恨!
我玉泉山幫你鄭家做了多少事!現下我兩位兄弟身死,你們鄭家卻又不願幫我寨子報仇!
不過,這話他可不會說出來。
此時他棄寨躲在鄭家,只帶了十多位兄弟,不說如喪家之犬,至少也是寄人籬下。
“是,憑六公子安排.”心思轉念,毛彥榮低了頭,恭順道。
此後,桐山縣很是平靜了一段時間。
百姓們也逐漸開始忙碌起來。
四月,鷺留圩北邊的淺湖中種了大片蓮藕。
只待夏末秋初,便是一片映日荷花美景。
四月中旬,鷺留圩外冬季整理出的水田,播下了秈稻。
桐山縣緊鄰淮水,屬麥、稻混種地帶。
進入五月後,也到了一年中農人最辛苦卻也歡喜的時段.收麥子。
當下,收麥子不止是把一年辛勤勞作的成果收割進倉那麼簡單,農人對待此事很是看重,甚至有些虔誠。
全家老小齊上陣不說,便是駐守在清風嶺的三小隊人馬也趕回來兩隊參與夏收。
五月初七。
陳初頭戴草帽,一身農人打扮,隨着他一聲:“開鐮!”
鷺留圩夏收工作開始。
田間地頭,俱是躬身割麥的青壯,看上去蔚爲壯觀。
“二虎,敢不敢比比誰先割完這一畦麥子?”
昨日方纔趕回莊子的劉四兩笑嘻嘻挑釁劉二虎道。
“哈哈哈,比便比,誰輸了晚上請吃酒!”
劉二虎當即接受了挑戰。
他們一年前還是在地裡刨食的農人,這點農事自然不生疏。
陳初那邊,則帶了藍翔學堂裡那些年紀稍大些的孩童體驗夏收。
莊子上並不缺勞力,陳初讓他們頂着毒辣日頭前來勞動,是爲了讓孩童們知曉一飯一食來之不易。
以免現下生活條件遠超父兄當年的孩子們未富先嬌、忘了出身根本。
劉伯和楊大叔則帶了幾名好把式,專門收割陳初那塊遠比相鄰田塊麥子長的低矮粗壯的‘雜交實驗田’。
這塊麥田,老哥倆盯了半年,只等今日收了,看看到底能收多少斤糧食。
除了這些老面孔,還有一些打扮奇怪的人在參與勞作,且一旁還有幾名聯防隊隊員守着。
說他們打扮奇怪,一來是因爲衣衫破舊骯髒。夏收時,鷺留圩村民自然也穿了舊衣,但都乾淨整潔。
是以他們和村民有明顯差別。
二來,這些人袒着的胸口和胳膊上,常有各式刺青。
三來,這些人腳腕上全部戴着鐐銬
他們有的是原玉泉山匪人,有的是近幾個月被駐紮在清風嶺的大郎他們俘來的攔路強人。
經過拷問威逼,匪人之間來了場互相揭發。
那些手上有人命、罪大惡極之徒,‘自願’以身體化作肥料滋養桐山土地,以示懺悔。
剩下的,便被稱爲了‘勞改犯’,以身體力行的勞動向當地百姓贖罪。
當然了,他們也是‘自願’的。
爲此,陳初還專門統計過。
以玉泉山白毛鼠爲例,經同伴揭發,他前年冬在一戶人家竊錢一百七十三文;去年春,在官道上搶錢三百二十一文。
合計四百九十四文。
講究以理服人陳初給他算了一筆賬,“白毛鼠,伱非法所得四百九十四文,以《鷺留圩治安條例》規定,你還需繳納五百文罰款,加一起後共需償還三萬錢整。”
“大爺,您是不是算錯了啊”
當時,白毛鼠小心翼翼的賠着笑,提出了異議。
你家的算學四百九十四加五百等於三萬啊?
陳初聽了,點了點頭,“嗯,咱們這是法治社會,你既然要複議,那我便再算一遍.”
說罷,認真的扒拉了幾下算盤,隨後溫和的朝白毛鼠笑了笑,“對不起,的確是我算錯了償還三萬錢不對。該是.五萬錢。謝謝你,白毛鼠。”
“.”你他娘會不會算賬啊!
不過,這次白毛鼠點頭哈腰卻甚屁話都不敢說了。
一句話加了兩萬錢,甚話恁貴啊!
他覺得,自己再敢多說一句,至少八萬錢起步.
隨後,陳初又撥了撥算盤,爲衆勞改犯指了條明路。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往後你們便在我莊子上做工吧。我管你們吃,每月還有工錢,待工錢能抵了欠債,我便放你們走。”
聽了能重獲自由,衆人不由面露喜意。
白毛鼠卻還是沒忍住,又小心問道:“大爺.俺們這工錢怎算啊?”
“呃每月算你們三十文吧.我又管你們吃,你們平日也花不到錢,是吧?好好改造吧桐山人民給了你們一次重新做人的機會,你們可要珍惜!”
陳初走後,一名喚作韓牛兒的勞改犯掰着指頭算了半天,忽然轉臉對白毛鼠開心道:“老白!俺算清了,一月三十文,一年便是三百六十文!剛纔他們給俺定了需償還四萬錢的數額噫!俺只需幹一百一十一年就還完了!”
“.”
白毛鼠默默看了眼這憨貨,由衷讚道:“你他孃的算學還真好快趕上這莊子的東家了!”
“老白,你需幹多久啊?”
“二百二十年”
地頭,一排茂密桑樹下。
蔡嫿席地而坐,一手悠哉悠哉的搖着碧紗繡鴛鴦團扇,一手從地上的盤子中拈了顆草莓進嘴。
不遠處,和長子比試誰割麥子更快的陳初,赤着膀子,緊實精幹的肌肉上,爬滿了大顆汗珠。
蔡嫿媚目微渺,下意識絞緊一雙大長腿,突兀的‘嘻嘻’笑了一聲。
同樣坐在樹蔭下的鐵膽轉頭看了蔡嫿一眼,娃娃臉上滿是莫名其妙。
午時初。
貓兒帶着莊內婦人前來送飯,飯菜盡是些使人清涼的涼皮、涼麪。
把飯食在樹蔭放了,貓兒摘下頭上的草帽扇了扇,不由看了蔡嫿一眼。
夏收大事,便是貓兒也穿了一身便於勞作的粗布短衣,可這蔡嫿卻裹了條白底鑲銀邊繡並蹄蓮抹胸,外罩大紅薄紗大袖衫。
瑩白圓潤香肩將透未透,粉胸半掩疑似晴雪。
穿成這般,是來幹活的麼!
貓兒悄悄翻了個白眼,然後順着蔡嫿的目光看向了自家官人,微不可察的嘟了嘟小臉,隨後整理了一下被細汗濡溼粘在額頭的劉海,這才道:“三娘子,你那莊子上不忙的麼?”
貓兒的意思是說,現下夏收,三娘子不待在自己的莊子上支應,跑來我家莊子作甚?
蔡嫿聞聲回頭,笑眯眯看了眼貓兒,理直氣壯道:“這莊子上的收成有我家半成,我來看看怎了?”
說罷,蔡嫿瀟灑的捏了顆草莓隨手往上一拋,仰頭張嘴
草莓精準落進嘴裡,蔡嫿嚼了嚼,笑嘻嘻道:“這傲來草莓,當真好吃呢。”
草莓自然是鷺留圩產出的,只是剛接出頭茬,產量少的很,沒有對外出售。
昨日,貓兒還以爲大齊只有她和玉儂吃過這酸甜可口的果子,沒想到蔡嫿也有了.
貓兒運轉小腦袋,想着說幾句什麼,能讓蔡嫿不爽。
可不想,蔡嫿又從懷裡摸出一面小鏡子。
“噫!吃草莓把脣上口脂都吃進嘴裡了.”蔡嫿對着鏡子照了照,似是自言自語。
三月二十九,是蔡嫿生日,想要hello kitty同款馬車的要求沒有得到滿足,卻得了這面照人纖毫畢現的鏡子。
貓兒自然看見了,也心知她故意在此時掏出鏡子是爲了氣自己,乾脆別過頭不再看向蔡嫿。
遠處,陳初和長子的比試已有了結果。
率先割完一籠麥的長子站在地頭,傲嬌的嚷嚷道:“哈哈,初哥兒,你沒俺快,你沒俺快.”
“且,‘快’啥時候成夸人的話了麼?我丈人說,男人快了就急,急了就壞”
輸陣不輸人的陳初嘴硬了一句,晃晃悠悠往貓兒這邊走過來,準備吃飯。
剛走到貓兒近前,楊有田和劉伯卻遠遠跑了過來。
兩人同樣滿頭大汗,劉伯的嘴脣不住哆嗦,似乎是受了什麼驚嚇。
“劉伯,怎了?”陳初奇怪道。
劉伯想回答,張張嘴,卻甚也說不出來。
還是見過些世面的楊大叔,只見他一拍大腿,指着遠處那塊剛剛收割完的田塊顫聲道:“初哥兒不.不得了了!你你那塊實驗田的麥子已收完過了稱.一畝地收了收了六百五十斤!”
“.”陳初臉上並不見太多喜意。
當初這款良種,在實驗田畝產輕鬆破八百五十公斤。
便是在農民手中,實收也沒低於五百五十公斤的。
現下便是少了化肥陳初也預期了畝產三百五十公斤,沒想到產量只有後世實驗田的三分之一。
不想,一旁哆嗦着說不出話來的劉伯,卻一屁股坐在田埂上抱着頭嗷嗷哭了起來。
剛剛走到近前的劉大牛見狀,紅着眼睛解釋道:“東家,俺和二虎下邊原本還有個妹妹呢,前幾年餓死在了俺爹懷裡,俺爹怕是想起她了”
“俺妞妞沒福分啊若是能早幾年遇見東家,若是能早幾年有這麥子.她現下該有十六了”
劉伯哭的不能自已。
跟着前來送飯的劉嬸自然也止不住眼淚了,貓兒連忙上前挽了手,細聲安慰道:“嬸嬸,莫難過了,現下大丫長的多壯實往後,我家官人定不允咱莊子再有人捱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