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 施小池睡得不安穩。
而許久沒有回家的夏餘也在夢中掙扎——
炎炎夏日,陽光帶着灼人的溫度,不斷地燒着皮膚, 焗出一堆熱汗。兩層的老式舊宅門前植着一棵洋紫荊花樹, 馬蹄形的綠葉正伸出馬路, 散去炎夏的熱氣。
樹下有一名女孩正坐在鞦韆上, 垂下可愛的小臉蛋。
此時, 有一名高大的青年靠近,蹲下與她平視,笑問她:“我可愛的小夏今天怎麼嘟着小嘴巴呀?”
女孩搖搖小腦袋, 不作聲。
青年握住她又軟又白的小手問:“小夏,不喜歡叔啦?叔, 來了這麼久都不見小夏, 原來小夏躲在這裡玩, 不理叔了!”
女孩撲進青年懷內,清脆童音響起:“不是的。不是的……小夏怎麼會不喜歡叔呢!叔別傷心。小夏只是想哥哥, 也想媽媽了!”
溫柔地摸着女孩的頭頂,青年笑說:“不是還有叔麼?他們不在,正好讓叔來跟小夏玩呀!小夏不想和叔玩?”
“想啊!”
青年稍稍推開女孩,從口袋裡拿出一個長方形的音樂盒,表面鋪着色彩斑斕的景泰藍。青年說:“這是送給小夏的。來, 打開來看看喜不喜歡?”
女孩一掀開, 盒子裡跳出一個穿着藍色, 芭蕾舞服裝的女孩。女孩發出驚歎聲:“啊!好漂亮啊!”
青年見此, 笑着轉動發條, 爲她帶來更大的驚喜。
音樂盒上的女孩隨着悠揚的音樂轉動……
女孩也在樹下隨着音樂轉動,不停地轉圈, 不斷地轉圈……直到她已分不清南北東西,快要倒地之際,青年才抱住她嬌軟的小身子,將她放在肩膀上。
女孩摘下兩片大葉子,將葉片貼着青年的臉,大叫:“哇……綠眼怪……綠眼怪……”青年也配合地壓低聲音說:“綠眼怪來了……來了!我喜歡吃可愛的小孩……”
青年逗得女孩滿院子奔跑,笑聲充滿院子。直到女孩的父親下班回家,一大一小才停住打鬧。
鏡頭一轉,青年似乎變老了,變成了一名頹廢的中年。他在虛無之境突然出現,混身都是鮮血,從臉部開始噴出……一滴一滴地掉落在地……
他臉容猙獰地走近,快要靠近身旁……
又一臉哀怨地又笑又哭:“小夏……小夏……我錯了!我錯了小夏!要原諒我……我的女孩小夏……你在哪裡?小夏……”
夏天捉住妹妹在空中揮動的小手,他低首輕聲喚醒她:“小夏!別害怕!是我,是哥哥!別害怕,睜開眼睛看看,我是哥哥……”
夏餘瞪開雙眼,一把抱住哥哥,驚慌地呼叫:“叔……叔又來了!他又來了……”
夏天好看的眼眸染上了灰濛的色調,溫柔地拍着她的背,哄道:“別怕,有哥哥在呢!他不敢來。別怕哦!小夏!”
幾翻折騰纔將妹妹哄入眠。
夏天揉着緊皺眉頭,步下樓到客廳。父親一臉擔憂地看着他問:“小天,需要我請幾天假?”
夏天搖首,回道:“情況比想像中要好。基本已經穩定了!爸爸你不用請假,這幾日我在家守着。”
“不如我替換一會,你先去睡覺吧!”
夏天仍是搖首。“不用了!你明天還要上課呢!我顧着她,比較放心!”夏父知兒子疼愛妹妹,也不勉強他了。
唉!他這可憐的女兒啊!
這麼善良,這麼乖巧……他從小都捨不得罵。
居然……居然——
準時早上七點五十分,施小池出現在夏家附近,而暗中監視的人,只是隱在暗處並沒有跳出來阻止他的靠近。
他正奇怪之際,卻見有位長相慈祥,明顯圓滾滾的中年婦人推開藍色大鐵門,從門內走了出來,來到不遠處的垃圾筒丟垃圾。
這應該就是好友所說的特殊情況吧!
機會,向來都是用來把握的。
他大步上前,站在婦人面前,笑問:“您好,請問這裡是夏餘。小夏的家嗎?”
夏母微怔,點頭說:“呃!這裡就是。請問你是?”
雙眼卻不由自主地打量着眼前的年輕人,他臉容俊俏,身材瘦削有勁,臉又帶笑意。一瞧之下只覺得俊,再多瞧幾眼,越瞧越討人喜歡。
別人如何看待施小池,夏家媽媽不知道,反正她是第一眼便喜歡這名愛笑的俊男。
施小池答:“我是施小池,跟小夏同住在海洋大宅。聽說她生病了,所以想來看望她!不知方便嗎?”
“啊!”
聽到他的理由,夏母不由地讚歎。
上回女兒回家說海洋大宅有好幾名住客,每個人都對她非常好,包容着她的任性。而她卻不敢相信,認爲只是女兒揀好話來安慰兩老。
這下她願意相信了。
改日她也得去一趟海洋大宅,去看看這些好人,這些願意待女兒好的好人。她要感謝他們的溫柔和善良。
夏母打住自己的思緒,忙向施小池招手說道:“快進來吧!哪有什麼不方便的呀!你來看小夏,阿姨只會高興,歡迎你來!”
走了幾步,又問:“這麼早,你肯定還沒有吃早飯吧?”
“是啊!”
夏母在前方說:“那就在我家吃一口吧!”
施小池忙點頭道謝。
他暗喜自己終於闖進夏家的地盆,一邊行走一邊瞧,入目的景象卻讓他頗爲驚訝。
這棟兩層的老式自住宅,佔地約一畝,只是主體已經有幾十年的歷史,非常舊,可以看出牆身和主體都作過翻新和加固工程。
放眼一望,與尋常人家的擺設無異。若不是夏天曾從門裡出來,他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地方了。
夏天富可敵國,人稱國王。
他卻願意留在這棟舊宅,守着這個小小的,平凡又溫馨的家,的確與傳聞一樣是一位非常珍惜和愛惜家人的男人。
夏父喜歡做教書匠,就在附近的虎心高中任教,一邊鑽研文言文,也算是自得其樂。夏母則是居委會的婦女主任,區內的所有家裡長短都逃不過她的耳朵。
夫妻兩人在小區內生活了幾乎一輩子,與街坊鄰里建立了深厚的情誼。若讓兩人離開了這片熟悉又溫暖的小社區,估計兩老會適應不了。
當年夏天與妹妹討論過,妹妹表示也喜歡這個家,想繼續留在這個家裡生活。夏天決定一塊留在這個平凡的老城區,守着簡單又溫馨的家。
施小池忽然有些感悟。
夏餘在這樣溫馨的地方長大,難怪會養成溫柔又善良的性子。他莫名地對着空中默默地道了一聲謝!
夏母跨進屋內,側身請施小池入屋。
夏父洗漱完畢,正坐在客廳翻閱報紙,卻見妻子領着一名年輕人入屋,不由地問:“媽媽這麼早怎麼有客人啊?”
夏母答道:“是小夏的朋友,過來看看她。瞧一大早的,多有心啊!”
夏父長相倒也斯文,只是滿頭黑髮顯得有些油亮。施小池恭敬地上前說道:“伯父您好,我是施小池!”
“哦!”
夏父懶洋洋地應了聲。
這青年眼神過於鋒利,怕不是一般人啊!而且禮貌方面有所欠缺,居然一大早上門作客,也不管主人方便不方便。
只是施小池哪還有心思顧得你們方便不方便啊!
他只想確定夏餘的情況。
隨意挑了個位置坐下,施小池卻是坐立不安,目光總是不知覺得又飄向樓梯的方向。夏餘曾經跟他說過,她和哥哥的房間都在二樓。
小魚現在就在樓上的房間,他卻只能呆在樓下忍耐。
想透過這厚重的水泥板,瞧一眼自己心愛的女孩,竟然變成了這麼困難的事情。往常只要他願意,推開對面的房門,她就一定在。
或坐在書桌前看書,或躺在牀上看書。
因爲是作家的關係,所以她看書成癮,到哪都是書不離手。
他喜歡她微低首認真看書的模樣,非常專注,因爲書本的內容時而微笑,時而皺眉……一切都是最自然的表現。
小魚!我真的想你了!
太想念你了!這念頭幾乎要將我淹沒了。
這一邊夏母將大家的早飯都端到客廳的長桌,她昂首,揚聲喚道:“小天,小天……先下來吃早飯吧!”
小天?!
堂堂的夏天國王,在家人的眼裡也不過是“小天”罷了。施小池掩臉,忍笑。這稱號要是外傳,估計夏天無法再裝高傲和冷酷了。
樓上傳來夏天淡然的聲音。“好的。媽媽,小夏也醒了!將她的早飯一塊端好。”
“好咧!我知道啦!你兄妹倆快點啊!不然都涼了!”
樓上又模糊地應了一聲。
夏母高興地轉入廚房,多弄了一份早飯端上桌。
很快地,夏家兄妹結伴下樓。
夏天在前,夏餘在後。
當夏天一下樓便見他視爲毒蟲的生物竟大大咧咧地坐在自己家的餐桌上,他差點控制不住探手要拿殺蟲水,滅了它。
倒是夏餘一見他,越過兄長大步走近他,笑問:“你來啦!”
“嗯!”施小池希望在長輩面前留下好印象,不敢逾越。“大家都說你生病了,我過來瞧瞧!還好嗎?”
“嗯!沒事了,害你擔心了吧!”
施小池想探手抱抱她,又見夏天冷冷地斜睇着他。
他只好答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他是一名醫者,夏餘一出現,他便上下用目光檢查過,雖然精神不太好,但整體來說並沒有大問題。
或許是因爲睡眠不好的原因才導致精神不好,還是那天又被什麼回憶或片段觸動了,才誘得她病發?
他還摸不情真正的情況,只能暫時忍耐。
總之見到夏餘,並親眼確定她的情況,他高懸的心終於可以着地了。他笑着替夏餘拉開椅子,一旁的夏天卻不客地坐下。
這舉動令施小池愕然,讓夏餘無奈地搖首,更讓夏父奇怪地看着一對兒女和客人的互動。夏餘隻得繞到對面坐下,以眼神安慰着受傷的施小池。
等大家都坐好,夏家人卻不急着用餐,皆雙手合十。
不等施小池發問,夏父開腔說:感恩農夫的辛勤勞作,感恩大地賜給我們豐盛的糧食!感恩媽媽的早飯!
妻子和子兒都合掌,非常虔城地跟着父親一起念禱告詞。
這情景在外人的施小池眼中是不可思議的。
難道夏家是信耶穌?
見施小池奇怪地看着他們,夏母解釋:“這是我們家老先生留下來的習慣,當年戰亂,有一頓沒一頓的。所以老爺子定了一個口號,讓我們每次吃飯前都要感恩,不要忘記食物來之不易。”
“原來是這樣呀!”施小池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