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小池將夏餘送回房間，替她蓋上被子，留下一盞小燈。他輕輕關上門，腳跟一轉，下了樓，來到一樓零號的房門前。
“篤篤！”
門內有把微啞的嗓音應道：“進來吧！”
施小池推門入內，順手又關上房門。
房間是海洋大宅內最大的，寬敞舒適，一室明式傢俱，佈置典雅古樸。
施十三正靠在架子牀邊，合上手中的書，對來人說：“我身體好着呢！不用每天來檢查。”
有時候真惱這些年青人，總怕她眼一閉，雙腿一伸就沒了。
施小池大步走到窗邊，將窗紗拉開，再推開窗戶，將秋風引進屋內，也讓霞光打進陰暗的房間。
他站在玻璃窗前，逆着光，沐浴在光暈之下。他輕聲問：“十三婆，小夏她爲什麼要住進海洋大宅？”
施十三一怔，淡淡地瞄了眼施小池，笑問：“怎麼啦！她又不是你池子裡的鮮花。你問這個做什麼？她呀不是你可以沾染得起的女人。”
聞言，窗前的男子心口一撞，假裝淡然。
“十三婆你想太多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施小池除了錢之外，就女人多。”
他將夏餘的情況與施十三說了一遍，只是將地點轉移爲周裡村的村口，免得暴露了夏餘尋找舒雲一事。
施十三聽罷，沉了一會，嘆道：“小夏一直休學。你知道麼？”
窗邊的施小池搖搖頭，表示不知情。
在今天之前，他雖有些好奇，卻不曾想過要探問她的私事。
“她上大學期間，追求者衆。有一位男同學追求過烈，以自殺要挾。小夏因此大受打擊，休學在家。她努力想改變自己的情況，他哥哥拜託我讓她暫住海洋大宅，希望她的病情會好轉。”
施十三補充道：“小池啊她的情況比小鬍子更糟糕。”
“那人死了？”
“沒有。但神經狀況不好。聽說進了醫院接受治療。”
施小池惱罵一句：“懦夫。”
“他懦不懦夫，我懶得管。但我們可憐的小夏因爲這件事情受到很大的打擊，無法面對這個社會。好好的一個娃兒，真讓人婉惜。”
施小池一咬牙，握緊的大手幾乎折斷窗櫺。
這個混球。
男人中的人渣滓。
要是被他碰上，直接送他入地獄。
施小池問：“她哥哥是什麼人？”
施十三答：“總之不是普通人。你問這做什麼？”
“他怎能將生病的妹妹丟在海洋大宅？”
施十三說：“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她哥哥現在，人在外國。”
施小池心想：那就更壞了。明明妹妹變成這個樣子，他人還跑到國外去。這麼自私自利的哥哥，這尾小魚爲何總喚他，只要一出事就喚他。
嘿嘿！
等着瞧，總有一天你遇事只會喚我，決不會再喚別人的名字。
即使是哥哥也不許。
“小夏是個好女孩。但她太天真了，沒有接觸過這個社會的醜惡，所以很容易被催毀。”施十三說着從花瓶中抽出一朵月季，用力捏緊，紅豔的花瓣便碎一地。
施小池冷冷地應道：“那又如何？”
他轉過頭，睇了眼地上的殘花，眸光沉下。
“別這麼冷淡。我又沒讓你當她的看護。只是如果你發現她有什麼不妥當，就像現在這樣來告訴我老人家一聲，就行了。”
“如果她自己不走出來，誰都幫不了她。”
“是呀！這事得靠她自己，但如果我們什麼都不做，她哪裡夠力氣走出來。小池看在小鬍子的份上，你多注意注意小夏吧！反正你最近也是閒着！”
施小池微垂眼，沒有作答。
哪裡像施十三說得這般輕巧，光是注意便賠了一顆心，要是再關懷備至，估計命都得送出去了！
施十三也不勉強，知侄孫刀子口豆腐心。
他學醫救人，身邊有人生病，絕不會坐視不管的。
她淡淡地笑了，轉而問：“你呀這些天都躲在我這兒。是不是還沒有找到小鬍子？”
提起失蹤幾年的弟弟。
施小池的眸色更沉了，直搖頭。
“小鬍子因爲有你這位哥哥，所以變得很堅強。你放寬心吧！他也是聰明的孩子。等他想開了，自然會回來。”
“如果想不開？是不是一直在外流浪？”施小池不悅地反問。
施十三幽幽地看着他，沒有回答。
“就爲了一個女人。一個女人，他就爲了一個女人，拋棄自己的家人。孬種的躲在天涯海角，自己蓋着棉被偷偷地哭泣。他壓根沒有想過我……我們會有多擔心。”
“小池那是因爲你沒有愛過，沒有真正的愛過一個人呀！”
“別跟我提那些狗屁的愛情理論。”
施小池不悅地打斷施十三的話，轉過身，背對着施十三。昂首看着窗外，那已經暗下的天，模糊又陰暗的一片，看不透天際。
愛情如果是一把刀刃，它早已將小鬍子砍得支零破碎。
是男人的話就該跑到她面前表白，勇敢一點將她搶過來呀！
小鬍子被動的態度一直是施小池所鄙視。他不明白小鬍子愛宋淨之的心情，愛她甚至不願意成爲她的煩惱。
只要她幸福，他便滿足了。
現在的施小池無法體會這種心情，愛她就要將她留在自己身邊啊！像夏餘，他絕對不會拱手相讓的。
他要一直，一直將她綁在身邊，直到他生膩爲止。
不然，絕不放手。
陽光輕輕地吻醒了夏餘，她微睜眼，感覺全身疼痛，不論扯動哪裡，身體不停地叫疼。她不由地痛呼一聲：“喲！”
她的痛叫，喚醒了牀邊的男子。
施小池忙伸手探她的脈博，又翻開她的眼皮檢查一遍，喚道：“小魚！”
“嗯！”
夏餘應了聲。
他才重重地鬆了一口氣。又聽得她以虛弱的聲線問：“你怎麼在我房裡？是要煮夜宵嗎？”
說罷，她掙扎起身，不料身子又酸又痛。
施小池指着窗外說：“大白天的吃什麼夜宵。你昏倒了，連白天和黑夜也不懂區分？”
夏餘搖頭，回道：“我又昏倒了？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對不住！”
“何止是麻煩啊，還是特大的麻煩呢！瞧你敢不敢再昏倒。要是有下回，本少爺就將你丟下河，讓你真真正正做一條死魚！”
夏餘垂下眼，不敢看他。
“別以爲這樣就算啦！對不起，三個字又不是神藥，止痛又止癢。你，從今天開始得幫我去溜魚。最近阿明一家都快無聊死了！”
抑鬱症最重要的是要多往外行走，不想看人，看風景也行。
有時候並不是他們不想出去，是沒有辦法自己走出去。就算在心底呼喚一萬遍，我要走出去，但仍是沒有辦法只靠自己的力量。
施小池是最明白的，當年小鬍子一直被人當成是奇怪的孩子，沒有朋友，連家人也沒有了解他。
剛開始施小池也不明白，他拼了命地看醫書，中醫西醫都看個遍，後來才得道他病了，生病了！
這種病情，經常會鬧出人命的。
當年小鬍子曾奶聲奶氣地對他說：只要站在高處就想往下跳，並不是身體想跳，而腦海裡有一把聲音讓你往下跳，誘着你往下跳。
他嚇得不敢讓弟弟立於高處，偏淨之卻相反，總讓他站在高點，讓他不得不面對自己的缺憾。
這手法很殘忍，但對小鬍子卻非常有效。
誠如十三婆所說的，夏餘涉世未深，不懂人情世故，這樣的她太脆弱了，一不小心就會被殘酷的社會折斷。
他打算一步一步地來，先讓她慢慢地習慣自己的存在，等哪天她願意剖開自己的心，將心底那些傷痛攤在他面前。
施十三所言恐怕只是其中一部分吧，事實肯定不止那位爛人。
施小池心中有數，也不拆穿施十三。或許她只是爲了保護這名善良的女孩，故意隱去某部分的事實。
鄰居都提要求了，夏餘哪敢不答應。
扶着樓梯走一步，痛叫一聲，夏餘慢慢地下了樓，而施小池則站在客廳中，也不上樓扶她，只是笑看着她臉蛋痛得扭曲的模樣。
她要記住疼痛的感覺，往後方能遠離它。
夏餘努力地慢慢往下……施小池不懂憐香惜玉，卻有人爭當惜花人。施十五以三步兩爬，上樓扶着夏餘下樓。
施小池冷冷地盯着施十五的手掌託着夏餘的手肘，一步一步地領着她下樓。人下樓了，還不忘記跟人道謝！
幸好施十五是正人君子，不然施小池都想上前砍人了。他恨恨地轉身靠在椅子上，調侃：“喲，都能下樓來了啦！”
夏餘無奈地掃了他一眼，還不是因爲你。說如果她不下來吃飯，他便讓張姨端着飯菜和她一塊在房間裡吃。
午飯後，施小池將阿明一家三口/交給她。
夏餘捧着魚缸，走出了海洋大宅。
手背上的傷痕，在施小池換繃帶時她瞧了一眼，僅僅只是一眼，她便知自己咬得多重多狠。
她那副模樣連哥哥也不忍心看，施小池卻不介意，還與平常一樣對待她。
對此，她真得非常感激。
爸爸和媽媽見過她的傷痕，有一段時間不敢與她交談，家裡的氣氛凝重又尷尬，甚至讓她產生了一股窒息的感覺。
因此施小池如常般，怒罵調侃，對她來說竟是一種說不出的幸福。
而她除了感謝。
還是感謝！
在海洋大宅內，雖然每個都覺得施小池性子又瘋又癲，但只要一出事情最先想到的人就是他。
其實大家對他相當信賴，雖然相互之間偶爾吵架，對罵，都掩蓋不了這份依賴之情。
這是夏餘住進海洋大宅兩月後得出的結論。
夏餘在前方走，施小池卻跟在身後。
兩人一前一後，相距十來步。
背後傳來灼熱的視線，夏餘隻得停下來，轉過身問：“你跟着我作什麼？”
“你帶着我家的寶貝，我怎知你會不會虐待它們。當然要跟着。”施小池理所當然地答道，又出聲催她：“快點走，沒看見阿明都要翻白眼了嗎？趕緊散步去！”
居然拿他來當藉口，你追女孩與我何干啊！
阿明罵道，自己無辜歸無辜，爲了往後的幸福生活着想，他決定配合一下，馬上翻肚躺平。
夏餘一見，趕緊轉身往前走，動了動手腿，雖然仍有些酸楚，但已沒有剛醒來時的刺痛。榕樹小道的風景，雖然單調，卻充滿了綠意。
秋陽下，她在小道上散步。
迎面有一人走來。
此人腳步輕盈，等來人走近，夏餘方發現。她擡首一瞧，鳳眸一緊，不敢再細看，只因對方的大光頭刺得她雙眼睜不開。
眼前的男人是一名光頭和尚。和尚師傅合掌行禮。“施主有禮了。請問施主，這村子裡有沒有一位喚李小花的施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