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你是長大了。”鍾白身量比他們還高上一頭, 再加上冷冽的眉眼,看上去氣勢十足,到把這兩人唬了一跳。
“我們結算了一下, 鍾言還差我們三萬塊錢。”其中一個從兜裡掏出一張借據, 借款人上明明白白是鍾言的簽名。
“兩位大哥, 他人已經不在了, 我們已經把所有能給的東西都給你們了, 現在真的是什麼都沒有了。”白雪不可置信的搖頭,哭着懇求道。
鍾言的死狀悽慘,還牽扯到貸款公司, 也算轟動全城。貸款公司的老闆怕談責任,拿了錢就跑了路, 卻沒想到過了幾年竟又幹起這樣的勾當, 並重新纏上鍾家。
“當年事情鬧得這麼大, 也不是我們的本意,看你們娘倆兩個人夠可憐的, 這不我才把這張欠款單藏在了別處,爲的就是給你們緩衝的時間。”那男人揚揚手裡的單據,“都三年了,錢應該也攢的差不多了吧。”
他奸詐得意的笑着,鍾白攥緊了拳, 欺身向前抓住他的領口。
“阿白, 不要。”白雪狠狠的箍住他的腰, 哀求道。
“你打啊, 朝着這兒打。”他無賴的指了指自己的頭, “年輕人就是衝動,你這一拳下去, 我倒是舒舒服服的在醫院住着,而你呢,可就進了少管所,斷送了自己的大好前途呦。”
鍾白因發怒而顫動的拳頭漸漸鬆開,母親箍在他腰間的雙手讓他漸漸恢復理智。
“好,我還。”白雪閉上眼睛,眼淚簌簌的透過被打溼成縷的眼睫毛低落。
雖然只說了短短一句話,可是卻滿含悲苦。
“我手頭上暫時沒有那麼多,只有兩萬塊,等這個月的工資到賬,我再去借一些一起給你們。”白雪狠狠的在臉上抹了一把,曾經那麼多的苦難雖然讓她變得滄桑,但也更加堅強。
“但是這是最後一次,給錢的時候我會帶着錢款結清的合同。”
當時鍾言過世的太過倉促,因爲沒有合同現在才讓他們又鑽了空子。
那兩人對視一眼,同意了,他們手裡也只藏了鍾言所欠的這一筆款項。
等他們走後,白雪終於支撐不住,母親無聲的哭泣讓鍾白的心隱隱作痛,他緊緊的抱住母親,安靜的房間只剩啜泣和他口袋裡手機的短信震動音。
鍾白心裡被放棄的那些堅定又重新築起高牆,他屏氣,緊緊的抿了抿脣,做了一個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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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宅位於A市的市中心別墅區,在高樓聳立的鬧市獨具一番安靜。
這裡的住戶均是A市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開發商在綠化和安保上也下了狠功夫,夜色已深,趙青潼怕鍾白進不來,眼巴巴的站在露天陽臺上看着保安室的方向,身上穿着一件薄薄的長裙,晚風很涼,她卻像絲毫沒有感覺似的,只覺得滿身滿心都是火熱。
這樣的火熱持續了不知道多久,直到溫度一點點降下來,她全身都凍的麻痹了,天色漸亮,趙家的園丁按照平日裡的慣例早起收拾花園時,趙青潼終於意識到,鍾白不會過來了。
園丁無意的擡頭,就看到趙青潼坐在露天陽臺的椅子上,蒼白的臉上寫滿失魂落魄,脣瓣紫的嚇人。
昨天趙符生和趙青潼的劇烈爭吵大家都看在眼裡,園丁是個機靈人,見趙青潼的狀態不對,立刻告訴了張叔。
可憐張叔六十好幾的年紀,三步並兩的跑上二樓。
“青潼。”張叔把厚厚的毛絨毯子披在趙青潼肩上,還沒碰到她的肩膀就感覺到涼意外滲。
張叔的眉頭頓時皺成了小山。
“露臺上冷,我們進去吧。”看來這孩子是一晚上都待在這裡了,張叔推測,爲了減少給趙青潼的壓力,張叔慈愛的說道。
趙青潼木訥的點點頭,任由張叔把她扶起來,帶進臥室。
常年的恆溫空凋讓臥室的溫度一直保持溫暖,冷熱交替之下,趙青潼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
她擡頭看了看掛鐘,六點鐘。
從昨天晚上十二點到現在,她滿懷希望的等了鍾白六個小時。
可是卻什麼都沒有等到。
趙青潼低着頭,從胸腔裡發出一聲悶笑,眼角的淚水卻不斷堆積,張叔蹲下身,將趙青潼的樣子看在眼裡,嘴裡雖然沒說什麼,但是卻滿心焦灼。
她和趙符生的爭吵時常發生,比這次更激烈的不是沒有過,但是每一次趙青潼都像是個昂首不屈的小戰士,從來不會退讓,只有趙符生一個人氣的跳腳,可是這次,趙青潼的表現卻一反常態,這樣明顯的悲傷從她身上流露,是張叔沒有見過的。
趙青潼雙手抱膝,把整張臉埋在毛毯裡。
記得當時母親剛剛過世,父親還忙於工作,把她扔到外婆家,葬禮上外婆和她哭成淚人,等到母親的遺體已經火化趙符生才匆匆過來,留下幾滴虛僞的眼淚之後,便把來參加悼念的親朋帶去了酒店,留下小小的她不知所措。
趙青潼現在還記得,那時漫無目的的等待和最後的滿腔失望。
鍾白和她,經過了這段時間的相處,趙青潼心裡有感覺,他對她,和對其他人的態度是不同的。
雖然他的話仍舊少,表情仍舊冷,但是她能感受到鍾白冰冷外表下隱藏的溫情。
可是這一次,趙青潼心裡的那些希望都被打碎。
他明明答應了自己會來的。
果然慾望越大,失望就會越大。
趙青潼身手抹掉眼角的淚水,“張叔,我出去一下。”她匆匆忙忙的站起來,衝到衣帽間背上揹包,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便奪門而出。
“這丫頭。”張叔嚇了一跳,思索着要不要告訴趙符生趙青潼的狀況。
趙青潼奔跑在花園的小徑上,草地上的葉子還沾着清晨的露水,她的裙襬略過,那些露水便打在趙青潼纖細蒼白的腳腕上,雪白的連衣裙翻舞,趙青潼海藻般的長髮在空中劃出弧度,整個人像極了展翅欲飛的蝶。
她跑出小區,走到大路上,等了很久終於看到一輛出租車,她招招手,沒等車子停穩便拉開門鑽了進去。
車子駛向的是鍾白家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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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白把用過的畫筆丟到洗筆筒裡,剛剛還清澈透明的水一下子被顏料污染,每種顏色化在水裡,最後混成深色。
他的額角一跳一跳的疼着。
好在畫完成了。
鍾白揭開畫紙四周的白膠帶,把畫卷起來放進畫筒,一直緊攥着的左手這才放了鬆。
他坐到牀邊,拿出手機,解鎖後界面還停留在昨天編輯短信的截面,他把之前輸入的文字一個一個刪除,重新輸入。
【老師,我現在過去。】
他的手頓了頓,竟然有些不敢打開未讀短信。
只有一條,號碼他再熟悉不過。
凌晨四點,來自趙青潼。
【你還來嗎?】
鍾白覺得自己的心似乎被一雙手攥住又放開,喉嚨也被什麼東西梗住,頭和心,不知道哪個更疼。
昨天,母親哭的傷心,鍾白把孱弱的母親抱到臥室,守着她等她睡着纔回到自己的房間。
畫架和手機都擺在面前,他靜靜地站了很久,最後執起畫筆。
母親的眼淚已經留的夠多,他只想她身上的擔子能輕一些。
三萬塊,對別的家庭而言似乎不算什麼,而卻能成爲壓死母親的最後一根稻草。鍾白絕對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而趙青潼,鍾白深吸一口氣,他刻意忽略心裡的抽痛,這樣,她應該就會討厭他,應該學會放棄了吧。
現在的自己,不配。
但是當他看到趙青潼孤零零的坐在樓梯口,平日裡靈動的眸子充滿紅血絲,瘦削上臉上掛着蒼白時,心裡的那些堅硬便頓時潰不成軍。
趙青潼呆呆的看着出現在自己視野裡的帆布鞋,動作遲緩的擡頭,鍾白的表情淡淡的,帶着疏離。
平常她是從來不怕的,鍾白越冷她越熱,和談菲林聊天時總被調侃沒羞沒臊,但是今天,趙青潼卻罕見的有些不安。
“你昨天,爲什麼沒來,我等了你好久。”她的聲音啞啞的,帶了鼻音,似乎是着了涼。
鍾白拿着畫筒的手因爲用力而微微發青,骨節分明。
“抱歉,有事。”
趙青潼看了看他手裡的東西,“哦,原來是在畫畫。”她心想。
“但是你答應我的。”趙青潼心裡委屈,不假思索的說道。
“對不起。”鍾白喉結動了動,良久,他回答,與此同時擡腳便要離開。
兩人擦身而過,趙青潼還坐在地上,反應不及,伸出手拽住他的衣角,“昨天晚上,你因爲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纔沒有過來的對嗎?”
她語氣裡帶着着急,着重強調了很重要很重要,與其說是爲鍾白開脫,不如說是想給自己找一個不那麼傷心的藉口。
鍾白沒說話,又向前走了一步,趙青潼的小手便拽的更緊。
他便伸出空閒的右手,把她冰涼的手指一根一根拉開。
“不是的,只是你的事情對我而言不重要而已。”鍾白一字一句的說。
趙青潼聽見他的話,先是愣了一下,隨後便訕訕的把手收回,她剛想開口說些什麼,便聽到鍾白的致命一擊。
“趙青潼,你很煩,我不喜歡。”
說完他便強硬的轉身離開。
趙青潼這才後知後覺,露臺一夜的冷風,花園草葉上的露珠,鍾白像刀子般傷人的語言,讓她狠狠地打了個寒戰,然後便是由骨頭向外散發的涼意。
她嘗試着抱緊自己,眼淚似串珠般一顆一顆砸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