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青潼拉開車門, 把書包甩進後排座位,人也跟着進去,對於坐在副駕駛的趙符生, 就當做視而不見。
張叔跟在趙符生身邊二十多年, 對於他的心思也能揣摩的八九不離十, 直接踩了油門, 駛向趙宅。
車內一片安靜, 這種安靜下蘊藏着令趙青潼喘不過氣的緊繃。
她半開車窗,掠過的風聲和川流的交通噪音讓她的心逐漸安定下來。
趙符生透過車內鏡看了看正望向窗外一臉無所謂的趙青潼,頓時心頭火起。
昨天下午他從海南迴來, 可能是由於田蕙月份大了,讓趙符生不禁想起當年趙青潼出生時的場景, 心裡有些酸楚和懊悔, 感覺這幾年對她似乎頗有虧欠。
於是路上便囑咐着家裡廚師準備一桌趙青潼愛吃的菜, 想着晚上的時候可以和她好好溝通一下父女感情。
他下飛機後,估摸着趙青潼也快放學了, 連公司都沒去,便徑直回了家。
卻沒想到,從下午五點等到將近凌晨,趙青潼都沒回來,甚至連個電話都沒有打來。
張叔見趙符生臉色不好, 默默的把桌上的飯菜重新加熱了一遍, 並試圖聯繫趙青潼, 可她的電話卻顯示關機, 怎麼都打不通。
好在張叔知道談菲林的號碼, 談菲林人都不在A市,但是她向來和趙青潼心有靈犀, 張叔剛說了事情的來龍去脈,談菲林腦子反應極快的幫她打掩護,搪塞了過去。
自從三年前趙青潼的母親去世,沒過幾月趙符生便大張旗鼓的娶了田蕙進門之後,他和趙青潼的關係便與日俱下。
從前那個穿着公主裙、一見到他就撲着要抱抱的乖巧女兒再也不見了,趙青潼開始變得叛逆,乖張,穿着奇裝異服甚至公然打架讓他丟人。趙符生以爲這只是趙青潼爲了他吸引注意所做的小把戲,一段時間就會過去,就放任她去了,卻沒想到,事情竟逐漸惡化到了這種地步。
“先生,小姐今晚應該是不會回來了。”夜色已深,趙符生明天還要去公司視察,張叔提醒道。
“她平常也總是這樣夜不歸宿嗎?”趙符生心裡攢着怒火,他向來愛面子,這次主動向女兒低頭討好,卻被女兒打臉,更覺得不是滋味。
張叔看着趙青潼長大,趙符生管理公司沒時間照顧她,有關趙青潼的大小事宜幾乎都由張叔包攬。
所以無論趙青潼變得再怎麼叛逆,張叔也知道她是個好孩子。
夜不歸宿在趙青潼的身上從來沒發生過。
所以張叔並沒往壞處想,聯想到偶爾談菲林會來趙家住,這次張叔便理所當然的認爲趙青潼去了談家。
“沒有。”張叔據實已答。
“那她是故意擺臉色給我看?”趙符生冷哼一聲,聲音裡染上怒意。
“可能是和朋友玩的高興了,就直接在朋友家睡了。”張叔畢恭畢敬的遞上一杯茶。
聽到她那些朋友趙符生的怒火便急速加大,“她那些狐朋狗友,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這話嚴重了,也着實刺耳,自己看顧長大的孩子,張叔對趙青潼的感情堪比親生,“先生,這麼說不太好。”
趙符生冷冷的睨了他一眼,伸手把茶杯推出去老遠,水漬溢到桌面。
趙青潼這樣公然對抗他,已經讓趙符生覺得顏面盡失,而自己身邊的人居然還護着她說話,讓趙符生更是怒不可遏。
他憤然起身走向書房,臨走時狠狠的撂下一句,“讓她夜不歸宿,從明天開始讓她禁足在家!”
見餐廳恢復平靜,廚嫂過來幫忙,將桌子上原封沒動的飯菜丟進垃圾桶,看着面色難看的張叔,嘆了一口氣,“先生正在脾氣上,你就應該少說兩句。”
廚嫂待在趙家的時間很長,和張叔之間也多有照拂,不禁出言提醒他。
她深知,就算是他們爲趙家做得再多,在趙符生眼裡,也不過是僱主和僱員的關心罷了,有些界限,還是別跨過的好。
張叔又怎能不深知這個道理呢?
只是,這些年,趙青潼的苦他都看在眼裡,這個家,母親不在,換了新主人,她已經失去了全部依靠。
趙宅。
一頓劇烈的爭吵是必不可少的。
趙符生爲了展現父親的威嚴,強硬的把她塞進房間,換了門鎖,禁止她外出。
對於趙青潼而言,這樣的行爲來的實在太莫名其妙,她試圖解釋,剛要張口卻被趙符生嘴裡蹦出的話生生釘住,她不敢相信,‘沒有教養’、‘不知廉恥’等等尖銳刺耳的詞語是來自於父親,來自於一個一起生活了十六年的長輩。
趙青潼伸手抹了一把臉,竟是滿手潮溼,她以爲自己早就已經對這個父親失去希望,卻沒想到原來內心深處還對他抱有幻想。
事實證明,她又一次錯了。
她沒解釋,趙符生是怎樣想的,她已經不在乎了。
見趙青潼沒反抗,趙符生的火氣有增無減,張叔一邊勸他,一邊看着趙青潼的情況,眼尖的發現她頭髮下蓋着的紗布一角,便給低眉順眼站在一旁的廚嫂使了個眼色。
從房間門口到沙發上只有短短几步,趙青潼卻走得極爲緩慢,從腳趾到心臟似乎有一根血管連着,她每走一步心上便尖銳的疼起來。
她從書包裡抽出沒還給鍾白的外套,在沙發上縮成小小的一團將自己牢牢罩住,閉上眼睛,便陷入了一片黑暗,黑暗裡的味道她很熟悉,讓她溫暖且平靜。
她就這樣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不知道過了多久,趙青潼被輕輕的叫醒,張叔端了晚飯上來。
趙青潼精神懨懨的沒有胃口,張叔也不強迫,他上來只是想看看趙青潼頭上的傷口。
“頭上是怎麼了?”
張叔的聲音帶着長輩獨有的關懷。
趙青潼眼睛一熱,鼻腔酸澀,“昨天在學校話劇表演的時候被道具傷到了。”
她對於張叔,有依賴在。
“昨天晚上沒回來是在醫院嗎?”張叔問道。
趙青潼不想騙他,“昨天下午在醫院,晚上去了同學家。”
張叔愛憐的摸摸她的頭,想幫趙符生說兩句話,讓趙青潼別那麼記恨他,但看到趙青潼已經通紅的眼睛,張叔只剩下了對這孩子滿滿的心疼。
“情況我會告訴你父親的。”張叔把粥放到趙青潼手裡,“禁足令你不用管,明天先生就搬到在公司旁邊的別墅。”
張叔寬慰她。
趙青潼忍了很久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放任自己在信賴的長輩面前哭的像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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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白揉了揉已經僵硬的肩膀,放下手裡的畫筆,拿起書桌上已經震了幾次的手機。
【最好明早能把畫放到我的畫室,我這邊越早提交越好。】嚴伊老師的短信。
鍾白看了看已經完成一半的畫,今天整晚不睡明天應該可以按時提交。
【好的,老師。】他回覆道。
【這次比賽我拿到通知比較晚,所以只能辛苦你了。】老師的短信又很快進來。
【不會,謝謝您。】
美術比賽大大小小很多個,但是獎金豐厚含金量重的卻爲數不多,而這些比賽的主辦方通常都和業界有名聲的大畫室合作,消息多半是封閉的,像嚴伊這種普通的美術教師,能拿到一個參賽名額已經實屬不易,而這唯一的名額她卻給了鍾白。
鍾白的心裡只有感謝。
第二條未讀短信是馬薇薇的。
【鍾白,物理競賽十二月就開始了,你已經開始準備了嗎?】
【還沒。】
【我媽媽給我找了很多輔導材料,明天我把書單寫給你!】
【謝謝】鍾白髮出短短的兩個字,沒等馬薇薇的回覆,便重新進入未讀短信的界面,卻顯示爲空。
她今天怎麼沒像平常一樣纏人了?
就在這時,手機又震了一下,鍾白心跳慢了一拍,點進短信界面。
【好的,那我明天把教材也帶着:) 】
鍾白眼裡暗了暗,翻看着短信裡出現次數最多的那一串號碼,今天卻沒有了消息。
其實趙青潼每天發的都是差不多的內容。
如果連續發了幾條,鍾白沒看見或者沒回復的時候,她就會失去耐心的抱怨,【沒人陪的手機好可憐】,還帶着各種各樣花裡胡哨的表情。
直到鍾白回覆她,趙青潼才滿意的放棄短信轟炸。
除此之外,她發短信不分時間地點,有時兩人明明在一個教室上課,他也會收到她的短信。
【數學課太難了!】
又或者
【我太討厭你同桌了!!!】
【不准你給XXX講題!】
鍾白勾起嘴角,只要有其他女生問他課業上的問題,趙青潼都會像炸了毛的小獅子,灼灼的眼神盯着鍾白,直到他回頭警告她,她才作罷。
鍾白食指在手機屏幕上扣了扣。
【頭上的傷口怎麼樣了?】
短信點擊發送的一瞬間,鍾白竟罕見的產生了類似緊張的情緒,他輕咳一聲,讓過快的心跳維持穩定。
他等了很久,仍舊沒有回覆。
鍾白攥緊手機,重新放到書桌上,深吸一口氣,重新坐到畫板前。
時間似乎過了很久,來電提示音單調的響起。
“鍾白,我想見你。”電話那端的趙青潼,聲音顫抖,帶着哭腔。
手裡的畫筆無意識的調到地上,發出一聲悶響,鍾白頓了頓找回自己的聲音,“你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