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青潼把傘拉低, 壓在頭頂,雨水沿着傘骨成流落下,濺到地上迸出點點水花, 周圍氤氳着一層溼潤, 因爲有傘的保護她身上卻乾淨清爽。
雨勢加大, 路上行人不多, 其中大半都行色匆匆。
馬路上車輛的鳴笛此起彼伏, 車燈籠着一層水花,橙亮的顏色暗了些。
這樣的天氣竟讓她的心情出奇的好,趙青潼放棄招手攔下出租車的想法, 選擇乾脆步行回家。
一輛出租車擦肩而過,駛過馬路邊積聚的水窪, 水漬四濺, 她沒來得及躲閃, 慌忙的轉了個身,餘光卻感知到一道強烈的目光, 她定睛看了看背後,沒人。
趙青潼眉頭重重一跳,可能是自己多想了吧。
一中周圍她來過幾次,但是不熟,腳下不再是鋪好的磚石路, 趙青潼把雨傘擡高, 發現自己似乎走錯了, 周圍的景象不是平日裡熟悉的。
這是一個略顯破敗的巷子, 暮色已至, 周圍低矮的居民樓裡卻沒有幾盞燈光,看上去有些荒涼。
不知道爲什麼, 她的心跳有些快。
趙青潼掃了掃前面的路,是個死衚衕,於是便加快腳步轉身,想要走回走錯的分岔路口。
雨似乎更急了,斜斜密密的打在地上,趙青潼有種不好的預感。
“小妹妹。”一個沙啞難聽的聲音從背後響起。
與此同時,從巷子四周的隱秘處走出幾個人,看樣子是跟着她來的。
趙青潼用指甲緊緊扣住手心,竭力讓自己保持鎮定。她回頭,看到那張令人作嘔的臉。
“是你。”是那天在廢棄工地和徐程對上的人。
“妹妹的記性還不錯。”油膩猥瑣的黃毛男人向前走了幾步。
趙青潼飛快的打量了一下週圍,他的幾個兄弟也越走越近,有要把她圍住的架勢。
她抓着傘柄的手泛着青色。
“你們想幹嘛。”她一面和黃毛對峙,一面想找一個突破口,從這個無人的巷子跑出去。
“妹妹,不怪我們呀,誰讓你男人最近越來越目中無人,連我們老大的場子都敢砸,我們抓不到他人影,只能找到你頭上了。”
他們一羣人都混在A市地下,算是一股不小的勢力,以收取一些利潤微薄的小店保護費爲生,那些小店多半是網吧、髮廊、遊戲廳這些,在經營上本來就缺少漏洞,遇到這樣的惡勢力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卻沒想到,前段時間在遊戲廳辦事時,正巧趕上徐程帶着一幫人,把他們的好事打斷,害得一幫兄弟都受到大哥責罵。後來,兩邊的樑子就這樣結下。
徐程上次落單被圍攻後,反撲行動更加變本加厲。他們這幫人收錢的場子,徐程只要聽到消息就會帶人過去,做出保護者的姿態,所以他們這羣人最近都撈不到什麼好處,對徐程的恨意也隨之發酵。
他便想起了那天在打架時徐程不要命也要保護的女孩。
長得很正,身上穿的似乎是校服。
找了兩個小弟進行調查,這幾天都蹲守在一中周圍。但趙青潼放學不是由張叔接送就是和鍾白一起離開,他們一直沒能找機會下手。
沒想到今天倒是等到了。
“他不是我男朋友。”面前人數衆多,圍成一圈,趙青潼微微後退,不敢隨便衝出去。
“不是你男朋友還護着你?”黃毛髮出一聲冷笑,“他下手黑,那天想動你的兄弟現在還在醫院躺着呢。”
想起那天被徐程用棒球棍狠砸的幾個兄弟,他怒意橫生。
“你在幹嘛。”他見趙青潼一隻手放在背後,大步跨上前奪走她藏在手裡的手機,電話那端報警線路已經被接通。
“在一中旁邊的小巷。”手機被拿走的瞬間,趙青潼大吼道,她開了免提,對面的人應該聽得見。
她飛快略過周圍的景象,看看有沒有什麼標誌性的建築物,在路的盡頭看到一塊歪歪斜斜的路牌。
“金辛路,救命。”黃毛惡狠狠的把她的手機擲到地上,頓時四分五裂。
與此同時,趙青潼抓住機會,把打開的雨傘扔在他和他背後的兄弟身上,想從右邊的空隙中跑出去。
“給我帶走。”黃毛的怒火被徹底點燃,他揮手甩開眼前礙事的雨傘,拔高了聲音。
趙青潼匆匆回頭看了一眼,腳下卻不敢猶豫,餘光掃到右邊,身形卻是一滯,一個小混混把手中的鐵棍扔過來,速度極快,沾着雨水的鐵鏽味撲面而來,趙青潼躲閃不及,認命的閉上眼睛。
電光火石之間,她的身體被人攬過,緊緊壓在懷裡,與此同時,那根鐵棍砸到她面前的人身上。
他悶哼一聲,慣性大的向前邁出一步才穩住身形。
應該是非常痛吧。
趙青潼擡頭,不出意外的是那張熟悉的臉。
鍾白脣色蒼白,牙關咬的死緊。
他一向寡淡的表情碎裂,臉上的怒意和擔心不加掩飾,他狠狠的盯着趙青潼,眼底是化不開的各種情緒。
“你...”他像是保護神一樣突然出現在自己眼前,趙青潼遲鈍一拍。
那柄黑傘,背後默默注視的人,都是他。
趙青潼迅速理清思緒,他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
“你快走。”趙青潼伸手用力推開鍾白,但箍在她身上的手似乎堅硬如鐵。
那些人都是社會最底層的混子,辦起事來沒有任何顧忌。她闖下的禍,不能把鍾白也帶進來。
“走啊。”她可以在這兒拖延一會兒,只要他平安。
鍾白怒極反笑,他怎麼可能把她留在這兒。
背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鍾白把趙青潼護在身後,拾起剛剛打在他背上的鐵棍,接下一個小混混的拳頭,將鐵棍猛地敲在他頭上。
暴力、陰鬱、妖冶,這些最負面和黑暗的詞語和趙青潼認識的鐘白完全無法掛鉤,但是現在卻都同時出現在她身上。他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在衆人的圍攻下,一邊打出一條路,一邊護着趙青潼,豔紅色的血順着他的額角留下,又被細密的雨水打散,他整張臉都染上紅色。
畢竟寡不敵衆,鍾白背後又捱了一下,他有些支撐不住倒在地上,旁邊幾個人抓住機會,抄起手中的鐵棍便要狠狠砸下去,趙青潼撲到他身上,從書包外袋裡拿出美術課使用的美工刀,狠狠劃過面前人的脖頸。
血液飛濺,面前的人不敢相信的捂住脖子,鮮血從他的手縫裡涌出來,他仰面倒下,很快那血便堆成小小一灘,然後逐漸擴散。
見真的出了人命,圍攻的人終於不敢造次。
鍾白昏迷前的最後一課,只看到趙青潼滿是受傷的眼眸,以及她溫熱帶着鹹意的眼淚,一顆顆打在他臉上。
警車和救護車呼嘯而至,傷者送醫其餘人蔘與者全部帶走。
剛剛還充斥着暴力的巷子被雨水沖刷,地上的血色越變越淺,直到恢復土地的顏色,只有路邊野蠻生長的小雛菊,茭白的花瓣伸出藏着一抹鮮紅。
“事情經過說一下。”民警把接了溫水的紙杯遞給趙青潼,冷眼瞧着面前這個不停落淚的女孩。
趙青潼握緊被子,沾着血的雙手不住的顫抖,熱氣讓她全然冰冷的手漸漸回溫。
“警察叔叔,我的同學怎麼樣了。”她滿心只有鍾白的安危。
那些鐵棍落在人身上,是能要命的。
“你用刀傷了人,知道嗎?”民警望着她蒼白的小臉,這女孩子下起手還真的狠,民警出了多次現場,但看見趙青潼的時候還是不由得感慨。
“嗯。”趙青潼低頭,一滴眼淚順着睫毛吧嗒掉進杯子裡。
“是我出手傷的人,和我的同學沒關係,他只是路過看到我被欺負保護我。”趙青潼知道她的行爲應該屬於自衛,但是畢竟傷了人,萬一那人的情況不好,可能面臨的是刑事處罰。
可是,事情的起因都是自己,鍾白因她捲入暴力,是完全無辜的存在。
面對的是個學生,還是個女孩,鐵面無私的民警也有些心軟,他柔和了聲音,“具體的處理結果還要結合事情的經過和醫院那邊的情況,你只要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就好。”
趙青潼滿滿鬆開握的死緊的手,掌心內深深的指甲印記已然見了骨。
她平穩心神,把發生的情況一五一十的告訴警察。
“休息一下,別擔心。”問話結束後,旁邊的女民警把一件乾淨的外套披在她肩上。
在這場聚衆鬥毆裡,趙青潼是毫不知情的受害者,她和鍾白都屬於正當防衛,應該結果不會太壞。
“姐姐,我能問一下醫院的情況怎麼樣了嗎。”她嬌小的蜷在外套裡,露出一張憔悴慘白的小臉。
女民警心生不忍,把剛剛醫院那邊傳來的消息告訴趙青潼。
“被你劃傷的那人只是失血過多,刀口並沒有傷到血管和氣管,性命無虞。剩下的幾個混混都是皮外傷。”好在沒有人命,否則防衛過當的刑罰,會嚴重許多。
“那我的同學呢。”趙青潼連忙問道。
女民警猶豫了一下,“那孩子,頭上的傷比較嚴重,現在還在昏迷,情況不太樂觀。”
趙青潼的心重重墜下來,她雙手沒有一點力氣,額頭緊貼在牆上撐住已經癱軟的身體,苦澀的淚水沿着臉頰肆意滑落。
要他平安,是趙青潼唯一的奢望,爲此她願意付出一切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