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十三街
杜齊雅不敢睜開眼睛環視周圍的景物,只是緊緊抱着風仲邪的腰,由他帶着自己迎着呼嘯而來的狂風急速前行。
腳下空無一物的感覺讓他不自覺的加大了力道,生怕風仲邪一鬆手,自己掉落到什麼永不超升的地方去了。
狂烈跳動着的心臟此刻並未放慢頻率,那種隨時像要蹦出胸腔的感覺讓他有點想吐。說不清楚是因爲此刻的懸空狀態讓一向恐高的他害怕還是因爲出發前風仲邪那意義不明的笑容。
笑了,風仲邪他笑了,雖然只是淺淺淡淡的一抹笑容,但是他卻清楚的捕捉到了那個稍縱即逝的表情。
那代表着什麼意思?認爲他講了個好笑的笑話,還是根本就把它當成小孩子的胡言亂語?或者是其他別的什麼……
腦子裡一片混亂。不論什麼都好,哪怕是厭惡的罵他一句“神經病”也比現在這種完全不知道對方內心如何的情況要好。
大着膽子張開雙眼,扭曲的光線一道道的從身邊滑過,漸漸被拋到身後。奇異的光線讓杜齊雅暫時忘記了害怕。
“那些光線是什麼?”有的像流星,有的泛着五彩地光輝,有的速度很快,有的卻慢悠悠地的像是飄遊。
“死魂。抱緊了,我們快到了。”
幾秒鐘後,感覺到腳可以踏上實物,杜齊雅望着一望無際的黑色土地,黑茫茫的一片讓他打了個冷戰。
“這裡就是地獄?”人死後才能到達的地方。
風仲邪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這裡是幽冥十三街。”
擡頭望着那個幾乎陌生的男人,稱得上不錯的五官配上頎長的身形,襯着銀黑的閃色長髮,讓杜齊雅那一刻錯以爲自己身邊站着的漫畫中來自魔界的王者。
或許還是太沖動了,從相識到現在,對方的身份根本就是一個難解的迷題。那麼衝動的就許下生死諾言是不是有欠考慮。
“怎麼,後悔了?”風仲邪回頭望向小孩,眼中“早就料到”的神色讓杜齊雅不禁低下頭,緊咬了嘴脣,沉默不語。
難得好心的拍了拍小孩的肩膀,風仲邪輕聲安撫道:“沒關係,你就站在原地等白公子它們來,到時候讓它們送你回去。”
伸手抓住欲轉身離去的身影,杜齊雅開口似在自言自語。
“我在十六歲生日那天,用玄回占卜之術算出我的未來意中人叫風仲邪,這個人不僅是我的伴侶,而且還能夠救杜家於水火……但是,我不知道……”說到這裡,他哽咽了。
“不知道我是不是占卜中的風仲邪;不知道我是不是你的未來伴侶;不知道我能不能救杜家於水火,還是……”他頓了頓,“不知道你這麼拼命的找到我後會不會是一場空。”
杜齊雅從小聲抽泣變成難以自抑的哭嚎,被說中的心事像被生生挖開的傷口,汩汩地留着鮮血。
杜家在幾個星期前連續不斷地傳出令人惋惜地消息,先是在通靈界享譽大師之名的杜勤突然心臟病逝世,而後像是被衰身纏上身一般的,杜家的人員先後出意外,死的死,傷的傷。最後更是莫明的被別有居心的人冠上欺世盜名的莫須有罪名,百口莫辯不說,還被一把詭異的大火燒了個寸草不生,人員不留。好好的一個通靈世家在短短的時間內全員滅絕當然不可能是巧合,必然是招惹了什麼心懷妒忌的小人或者難以對付的棘手人物,才落得如今的悽慘下場。這些是前段時間每天新聞必提的話題,只是據說杜家剩餘的老老小小已經全部都葬生在那場火海中,沒想到還有個小孩能夠逃出那場浩劫來尋求外界的幫助。
只怕無依無靠的小孩,在當時的情況下唯一能夠想到的依靠人物,就是他這個占卜中提到的卻連面都每沒見過的命定之人了。
風仲邪當然能夠站在杜齊雅的角度替他着想,也明白小孩將所有的希望已經都放在了他這個陌生的人身上。只是,他並不是那種頭腦一熱就忘乎所以的人,這個孩子將會帶來的究竟是多麼大的災難根本就是無法預料的,對方既然能在短時期內將杜家搞垮,必定有着過人的能力。
爲了一個不知道真不真實的荒謬占卜,他是收留下孩子還是甩甩手冷眼旁觀?不得不承認,他今晚的表現已經讓他開始動搖,考慮是否將他留到身邊了。
杜家的玄回占卜還是有幾分說服力的,如果真如占卜所說,那麼之怕就算他故意想要甩掉這孩子,最後也不過是兜個大圈子浪費時間而已。
這種麻煩的選擇題一向都不是他的強項,所以他臨時改變主意將孩子帶了下了,想要經由對方的反應給自己一個答案,如今……選擇的正確答案是什麼恐怕已經很清楚了。
“好了,不用哭了。乖乖等白公子他們來。”語調恢復初次見面時的清冷,風仲邪將握在孩子手中的袖口抽出,頭也不回的向前走去。
幽冥十三街是個悠久的迷題,解開它的人少之又少,沒想到自己也終究有一天下來體驗一番。漫天的黑暗中夾雜着腐朽的屍臭,風仲邪一邊向前走去,一邊用手掩住了口鼻。
惡臭的氣味越來越濃重,詭異的霧氣也在不知什麼時候慢慢出現,侵吞了視線。黑暗似乎成了天地間唯一的色彩,當一切感觀都失去功能之後,恐怖幾乎會佈滿人的心頭。
腳下的土地不知什麼時候漸漸變的鬆軟起來,走在上面卻有走到海綿上的感覺。各種情況的變異,讓風仲邪提高了警覺,精神緊繃到可以隨時處理各種突**況。
果不其然,一陣此起彼伏的低沉“嗚嗚”的聲音,悄悄傳入了他的耳中。停下步,他側耳傾聽了一陣,不是風聲,不是妖怪,倒是有點像人發出來的,那種從人的喉嚨深處發出的低沉的嗚咽。
稍稍後退一步,他用右手打了個響指,一簇足以照亮四周的冰籃色火苗立刻出現在他的面前。當眼睛可以看清四周的景物時,他不禁倒抽一口冷氣。
至少上百的東西正緩慢的向他移動過來,雖然大致是人的樣子,但那些無知、麻木且猙獰地臉頰,和殘缺不全地身體,以及或流淌或懸掛在身體外地各種器官,還是讓他忍不住地胃裡翻動了幾下。
低級食人獸!這種東西真的很麻煩!
風仲邪再度往後退了幾步,臉上浮現嫌惡的表情。不是不能對付,只是不想對付,通常這種不入流的小角色交給白公子他們解決就可以,只是它們現在恐怕已經做好人間的善後工作,現在正在送小孩回去的途中。這麼一來一回的,時間根本不可能那麼快。
如果夠聰明的話,它們至少應該留下一個來追上他的。
踹倒一個逼近自己的食人獸,“噗哧”的水聲讓他惡寒。那種好像踩到腐爛了一年屍體的感覺,令他頭皮發麻。
除去最最高級的業火不說,普通的靈咒對這種低等生物根本沒用。不論是火燒、冰凍還是大卸八塊、四分五裂,對它們而言都和撓癢癢沒啥區別。唯一的辦法就是攻擊攻擊再攻擊,踢打踢打再踢打,打到它們的腦袋變形,類似腦漿一樣的東西流出後,方纔死決。
看着前赴後繼涌上來的食人獸,風仲邪腦中第一次有了落荒而逃的想法。
“邪老大!”關鍵時刻,令人看到希望的呼喊讓他驚喜的回頭。
“白公子,黑爵士,它們交給你們了。”不是他這個當主人的故意落跑,那種粘糊糊的觸感,他真的不想體驗第二次了。
想起小時候第一次爲了對付那些低等食人獸,因爲技術不到家而被十幾只食人獸撲倒繼而用沒有牙齒的嘴巴啃的情景時,他就渾身不舒服。
“食物!好多的食物!!!!!!!”白公子看到這麼多的食人獸,立刻瘋了一樣衝到最前線,張開了血盆大口,用它的嘴巴啃食不斷向前涌動的獸羣。
阿嗚阿嗚歡快吞嚥的聲音,讓旁邊觀看的一人一蛇都冷汗冒盡。這種噁心的東西都能吃下,白公子還真不愧是不挑食的典範。
眼看着食人獸的數量越來越少,白公子的身材越來越走形,風仲邪終於靠近了一些,準備繼續前行了。
“對了,你們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他隨口問了一句。
旁邊的黑爵士一愣。
“把兩個世界的通道封閉後,我們就來了啊。”這花不了太多的時間。
風仲邪腳步一頓,趕忙回身追問道:“那個小孩呢?你們沒送回去?”
“什麼小孩?”吃飽了的白公子,像個白皮球一樣滾了過來。
“杜齊雅,他就站在這個世界的通道口,你們沒送他回去?!”
兩蛇對望,一起回答,“通道口沒人啊。”
壞了!風仲邪心中一凜。
死小孩出事了!
“媽的,你們倆死定了!”忍不住的出口成髒,風仲邪急忙回身按原路返回。
兩條蛇面面相覷,想問什麼卻還是沒敢,只得老老實實的跟在主人屁股後面,返了回去。
回去的路並不怎麼遠,再加快點速度,熟悉的景色不一會就再現在他們面前。一樣的黑不隆冬,一樣的陰風陣陣,只是唯獨少了一個原本該乖乖站立在此處的小小身影。
“人呢?!”看不到杜齊雅,風仲邪暴吼一聲。
“所以,我們剛纔就說沒有人啊。”白公子委屈的小聲嘀咕。
“給我去找!找不到誰也別回來!”一個火球從手掌中飛速竄出,瞬間將旁邊零散的枯木即刻點燃,繼而炸的四分五裂。
從來沒有這麼狂躁過的風仲邪,嚇得一向喜歡打哈哈的白公子當即閉了嘴,嗖地消失在黑暗中。
“杜齊雅!!!!!!!”仰頭在黑暗中高喊出死小孩地名字,風仲邪此刻根本不想自己地這番動靜會不會又招引來什麼玩意,只是狂喊着令自己忍不住發火的三個字,情緒逐漸失控。
呼喊的間歇,風聲隱約帶來一陣低低地哭聲。那種特有的軟綿綿的啜泣讓他停止了動作,側耳傾聽。
哭聲來自不遠地前方,方纔他們回身返回時應該路過的某處。
“媽的,死小孩,找到你就打死你,一了百了。”尋着聲音,風仲邪跑了過去。
嗚嗚的哭聲越來越近,已經適應了黑暗的眼睛準確無比的在一片黑色中找到了那個值得關注的人影。
“杜齊雅!”帶着幾分放下心的喜悅,風仲邪沒好氣的喝一聲。
哭聲一頓,哭泣的小孩擡起滿臉淚痕的臉,錯愕的看着眼前模糊的人。雖然看不清楚,但那聲音卻讓他喜出望外。
“風仲邪?”
他回來了?來找他嗎?
“我不是讓你老實站在原地嗎?沒事瞎跑什麼!”火光揚起,照亮了小孩的面容,也讓他看清了死小孩此刻的處境,“這……”密密麻麻地藤蔓,像是捆糉子一樣將小孩綁了個結實,每條藤蔓上都遍佈着大大小小地尖刺,而這些尖刺無一例外地都刺進了小孩的身體。
“我想去找你……”短短五個字,讓風仲邪軟了心腸。
“找我幹什麼,你不是要回去嗎?”
“我不回去,我死都不回去!”小孩拼命的搖着頭,甚至帶動了捆住的身體,讓本就纏得自己幾乎窒息得藤蔓再度縮減了彼此間的密度,“啊……”被鋼針刺入皮膚的疼痛使他失口一呼。
“站着別動。”風仲邪將右手兩指伸出,口中默唸幾聲,朝着小孩一指,從食指與中指指尖處慢慢滲出一簇簇的火苗,像是有生命一般的朝着藤蔓撲去,包圍了杜齊雅整個身體。
冰的?本以爲自己會連同藤蔓一般被灼燒,卻沒想到火苗接觸到身體的那一刻,感覺卻像碰觸到冰涼的棉花一樣,不疼,甚至感覺還不錯。
驚奇的看着纏繞着自己的藤蔓漸漸被火所吞噬、枯萎,杜齊雅試着動了動身體,直到最後一簇火苗帶着藤蔓的殘骸熄滅,才歡欣的向前一撲,撲進了溫暖的懷抱中,再也不肯起來。
哪怕是打他也好,罵他也好,這個懷抱,他再也不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