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人不是他
從知道杜齊雅的真正身份那刻開始,他就已經知道,他們之間的糾纏怕是無法輕易解開了。
他曾經真的想狠着心將小孩拒之門外,但是看着那個已經無依無靠的孩子投向他乞求的目光時,他還是有些心軟了。當孩子撲向他的時候,他也同樣的伸開了雙臂,去承接。他其實知道,這一接,他們就註定無法分開了。
或許,這是他早就虧欠這孩子的,這次,一併歸還。
命定之人的說法令他驚訝,原本以爲自己聽到的應該是另一個答案,只不過,這個說法也同樣具有強大的衝擊性罷了。
看着熟睡中的孩子,他腦中竟荒謬的認爲他們之間再多上一層羈絆也未嘗不是好事,畢竟他從來都不是遵循禮數的普通民衆。
他吻上柔軟的雙脣後,沒有撲面而來的慾望,卻帶給了他多少的罪惡感。當孩子軟綿綿的哀求他愛他的時候,他後悔了。
在心裡輕聲的道歉,對不起,他還是不能放開心去愛他。因爲……
既然已經決定不愛,那麼接下來的成婚要求,他又怎麼可能輕易答允。孩子眼中的強烈期盼他看到了,卻只能當作沒看到,只能給他一個虛幻的美好瞬間,那一刻,他臉上的幸福與滿足讓他爲之動容,那種洋溢着滿滿的幸福感的樣子也被他深深烙印入心頭。
他會陪伴在他身邊,給他幸福……
但,僅只於另一種方式。
小八小八告訴我,杜齊雅的命定之人是誰?
當八棱鏡已經迸射出光芒,即將揭曉答案的那一刻,他竟然有些緊張。雖然大部分是擔心孩子會因爲謊言被戳穿而尷尬,但卻又有小部分擔心一旦真如孩子所言,那他們未來的關係要怎麼處理。
扭曲模糊的臉孔逐漸從鏡中浮現,當一切阻擋物都消去的時候,一張英俊卻又不張揚的臉出現在面前。
那個人……
不是他!
呼,在心裡輕輕鬆口氣,剛想安撫一下小孩,卻又是晚了半步。
“不可能!不可能!怎麼會這樣?!爲什麼會這樣?!”杜齊雅看着浮在空中的八棱鏡,有些失控的對着鏡中陌生的面孔哭叫。
那是誰?!那是什麼人!他不認識,他不曉得!
“風仲邪!是你!是你!我占卜出現的名字明明是你!就是你!”
“好了,好了。”他了解那種難堪和急於想要辯解的處境,將杜齊雅擁入懷中,“沒關係,沒關係。”
怎麼會這樣?錯了,一定是哪裡搞錯了!
推開風仲邪,杜齊雅發瘋的撲向鏡子。
“鏡子,你告訴我……告訴我風仲邪的命定之人是誰?”錯了,一定是錯了。是的,這次一定對,這次鏡中映出的人,一定……一定……
不……是……他!
柳葉細眉,彎彎眼睛,紅潤嘴脣,白皙皮膚,出色的恍如掉落凡塵精靈般的少年,那,又是誰?!
“咔”,似乎有什麼在那刻徹底破裂了。
杜齊雅的命定之人不是風仲邪,風仲邪的命定之人也不是杜齊雅,那麼,他搞錯了?從一開始就錯了,大錯特錯了!
對象搞錯了……
沒有人幫他脫離困境了,杜家再也無法沉冤得血了,再也……
得不到他的愛了。
原來,錯了。
……還活着幹嘛?
身體裡面的力量在剎那被一下子抽乾,再也支撐不住搖搖欲墜的軀體,無聲地滑落到地板上,一滴、兩滴,打溼了臉頰。
從劇烈地嘶吼到無聲地哭泣,杜齊雅短短几分鐘之內的轉變讓白公子滿意的點點頭。剛想說些落井下石地話,卻被風仲邪無聲地動作制止了。
“放心,我會幫你找出陷害杜家的真兇。”哪怕他們之間沒有那條命運之線相連,“你擔心的無非就是這個吧。”
連風仲邪自己也搞不清楚,爲什麼要多此一舉的加上後面的那句補充。更不明白,爲什麼到了杜齊雅的面前,他總是做着自相矛盾的事情。
果然,牽扯到了杜家,他就沒辦法保持一貫的冷靜。從杜齊雅登上他家門的那一刻,他的一舉一動都時時刻刻的充滿了矛盾,心口不一,說一套做一套的情況令他也十分苦惱。
已經不能如當初所想的那樣完全漠視小孩,又不想讓自己涉足太深以免日後難以抽身,這種想接近卻又想抗拒的矛盾心理,就像一場勢均力敵的拔河賽一樣,在他的內心深處無時無刻的進行着。
到底要怎麼辦,他也在迷茫着,彷徨着,而答案也像故意躲藏着他一樣,讓他看得到影子卻抓不着。
現在是個絕佳的機會,甩了他吧,徹底的甩掉那個小累贅吧!
內心陰暗的那面隱藏在最黑暗的地方,從底層小聲的蠱惑着他。
死小孩一定會因爲沒有任何的依靠而死掉的,那樣杜家就徹底的絕後嘍!
這個……曾是他六歲時最想實現的願望,而如今……
“杜齊雅,站起來!杜家的仇難道不報了嗎?”扶起癱軟在地上的小孩,風仲邪試着規勸,“如果你想一輩子做個只會哭泣的懦夫的話,就這麼一直下去吧,沒人會嘲笑你。”
用心中的仇恨來讓杜齊雅堅強起來,這種做法無可厚非,只是風仲邪卻沒有猜透杜齊雅心中真正的想法。
對一個已經關在金色籠子裡,養尊處優慣了的鳥來說,飛翔已經成爲了一種超過它能力所及的奢望。當金色籠子一旦破損,失去了庇護的小鳥已然忘記了飛翔,忘記了天空,只希望能再次尋找到下一個金色籠子來套住自己,繼續以前的生活。至於破壞籠子的犯人,以及下一個籠子的所有者是誰,都不重要。
杜齊雅不是沒有骨氣,只是從小到大不必自己親歷親爲的成長環境,已經造就了他沒有能力的軟弱,更讓他成爲了一隻徹徹底底得金絲雀。
杜家得仇恨讓他憤怒,讓他悲痛的死去活來,只是這之間單純爲失去親人難過的成分佔了多少,怕是連他自己都沒有真正想過。
比起失去親人,或許他更怕失去曾經安逸的生活,比起找尋犯人,他更願意找尋那個可能根本找不到的命定之人,不論對方是誰,他需要的僅僅是愛他,愛他,這就足夠了。
這個自私的足以令人唾棄的想法原來已經在杜齊雅的心中根深蒂固了,甚至變相的讓他自欺欺人的打着報仇的幌子尋求愛的慰藉。
當心中爲自己規劃的藍圖而洋洋得意之時,突然而至的占卜結果不僅打碎了他的美夢,也讓他在同一時間看清了隱藏在內心深處的醜惡。
他惶恐,他害怕,他痛恨,更多的是自我厭惡。
所以……死吧,還活着幹嘛?
“風仲邪……”他幽幽開口。
“什麼?”
“謝謝。”他伸出雙臂,輕輕擁入對方懷中,嘴裡慢慢吐出這兩字。
謝謝,謝謝爲他所做的一切,他真誠的想說聲:“謝謝”!
眼淚止不住的掉落,杜齊雅擡頭望進那雙黑的深沉的眸子。
如果他還是那個自鳴得意的杜家少爺;如果當初玄回占卜的結果不是風仲邪,那麼,他們是否還會相遇?如果他們不是在這麼荒唐的情況下相識,那麼他們是否可以有幸牽手?
風仲邪,謝謝……
幸好老天讓他誤打誤撞的遇見了他,短暫的相處已經贏得了相當的價值。一生中能有此珍貴的回憶,已然滿足,他不會再去抱怨,不會再去要求些其他的了。
所以……
感謝。
記得當初家中突遇變故時,長輩下發給每人一瓶□□,那是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才可以使用的。
他從來沒想到,原來自己也終有一日會用上,那個被他厭棄到差點丟掉的瓶子終於派上了用場。
被謝得莫名其妙的風仲邪看着小孩笑中帶淚的,以洗臉爲由,慢慢踱進了浴室。
晶瑩剔透的碧綠色**,在燈光的照耀下璀璨異常,小巧的玻璃瓶像是一個可愛的裝飾物,沒有人會想到內裡裝盛的竟會是一口斃命的□□。
打開瓶蓋,仰頭喝下那甜中帶苦的**,接下來,他可以閉上眼睛,默數到十。然後會在無意識間走向死亡,忘卻所有。
如果世間還有天理的話,請讓那個陷害杜家的人得到應有的懲罰。
倘若人還會有來世的話,請讓他將這世的恩情報還與風仲邪。
朋友們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