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這一年的最後一天,賀雪生與家人在一起吃了頓團年飯。這麼多年以來,只有今天,她過得最圓滿。
爸爸、哥哥、丈夫、孩子,這是她曾經想都不敢想的情形,現在卻齊聚一堂,她感到特別幸福,幸福得就算讓她現在死去,她也沒有一點遺憾了。
吃過午飯,太陽出來了,明媚的陽光照耀着大地,驅散了她心頭的陰霾。她和沈存希坐在客廳裡,窗外賀峰帶着沈晏白在玩花炮,一會兒響起輕微的鞭炮聲,她看見賀峰像老頑童一樣牽着沈晏白跑,脣邊綻開一抹笑意。
“爸爸真的特喜歡孩子,好久沒見他這麼輕鬆愜意過了。”賀雪生端起茶几上的咖啡抿了一口,與沈存希在這裡曬太陽喝下午茶,時光靜謐,歲月安好!
沈存希偏頭睨着她,笑盈盈道:“所以我們更應該努力,多生幾個孩子讓他熱鬧熱鬧。”
兩人小時候都很少感受到家的溫情,此刻心裡的感受都是一樣的,不由得相視一笑,她道:“你現在算不算是逮着機會就植入廣告?”
沈存希笑擁着她,目光溫柔的落在她小腹上,“什麼時候你這裡有了我的小蝌蚪,我就不植入廣告了。”
賀雪生臉頰微燙,伸手去捂住他的眼睛,羞窘道:“不準亂說,讓小白聽見,要說你老不正經了。”
沈存希拉下她的手,放在脣邊啄吻了一下,見她迅速縮回手,他笑道:“我很老麼?”
不管是男是女,提到年齡,都是心裡的一大傷,賀雪生移開視線,望着窗外正跑來跑去的一老一小身上,“嗯,老得都快咬不動了。”
“那你咬一下,看咬不咬得動?”沈存希伸過頭去,當真要讓她咬一下,賀雪生心跳如擂鼓,她雙手推着他靠近的俊臉,俏臉已然紅透,“討厭,就知道調戲人家。”
沈存希退了回去,道:“趁我們現在都有空,我們去度假吧。”
賀雪生偏頭望着他,“去哪裡?”
“去法國,我和沈晏白生活了六年的地方,想不想去?”沈存希挑眉望着她。
賀雪生連忙點頭,“好啊,我要去。”她一直很想去看看他們生活過的地方,那個地方對他們來說是一個家,是她從未參與的地方,她很嚮往。
“嗯,我們明天出發。”說完,沈存希拿手機打給嚴城,讓他申請明天飛往法國巴黎的航線。他們難得有一個假期,出去度度假,放鬆放鬆。
沈存希剛掛了電話,賀峰氣喘吁吁地走進來,他看起來精神抖擻,紅光滿面的,他在沙發上坐下,感嘆道:“人老了,精力大不如從前了。”
賀雪生起身去給老人倒了杯水過來,放在他面前,她道:“您正值壯年,哪裡老了?”
“又說好話哄我。”賀峰嗔了一句,心裡卻挺受用的。
“我說的都是實話,不信你問沈存希。”賀雪生毫不客氣的將沈存希拉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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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存希笑道:“雪生說得對。”
恰在此時,賀東辰站在二樓緩步臺上,喊沈存希過去。沈存希起身離去,客廳裡只剩下父女倆,賀峰端起水杯喝了口水,看着對面眉宇間染着輕愁的賀雪生,他道:“雪生,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賀雪生一怔,笑着搖了搖頭,“沒有啊。”
“你是個心重的孩子,就算髮生了什麼事,你也不願意告訴我們,讓我們幫你分擔。雪生,你要記住,我們是你的家人,永遠會站在你這邊。我希望有什麼事,你可以躲在我們身後,讓我們爲你遮風擋雨。”賀峰慈祥地望着她。
今天她一來,他就瞧出了她有心事,可是這孩子習慣了什麼事都憋在心裡,哪怕能夠依靠別人的,也不肯依靠。
賀雪生起身坐到他身邊,伸手握住他的手,他手背的皮膚鬆馳,慢慢起了褶子,人的老態,有時候就從這些細節末節的地方體現出來,她道:“爸爸,我真的沒事,您別擔心我。”
賀峰嘆息一聲,反握緊她的手,這孩子經歷了太多的痛苦與折磨,纔會磨礪成現在這個樣子,如果他早點找到她,是否就能保護她不受到傷害?
“你還記得你上次發燒嗎?你喊了一整晚的媽媽。”賀峰早就想找個機會,和她談談她親生母親的事,卻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機會。
賀雪生猛地擡頭望着他,與賀峰相認後,她一直沒有問起親生母親的事,不代表她不想知道,她只是怕問起,會傷到爸爸。
“雪生,當初我並不知道你媽媽是懷着你離開的。”賀峰悵然道,“你長得很像你媽媽年輕的時候,第一次在賀宅見到你,我就感到很驚奇,這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相像的人?”
賀雪生詫異極了,“我和她長得很像嗎?”
“嗯,你和我來書房,我拿她的照片給你看。”賀峰起身,往樓下書房走去。他一直保存着淑惠的照片,偶爾拿出來緬懷。
走進書房,賀峰來到保險櫃前,輸了一串密碼,保險櫃門打開,他從裡面拿出一張保管得極好的照片,照片過了塑膠,除了邊緣有些泛黃,畫質沒有變。
彩色的照片,女人穿着當時極流行的公主裙,頭髮燙卷,用髮夾固定在腦後,五官清秀,靜靜地站在梨樹下,人比花嬌。
這是賀雪生第一次見到親生母親的照片,她心裡的震憾根本無法用語言形容,她接過照片,手指輕顫的撫摸着上面如花般年紀的女子,她對着鏡頭溫婉淺笑着。
一瞬間,有個人影在腦海裡重疊,她連忙搖了搖頭,不可能,不可能是她!
她擡頭望着賀峰,“這是她的照片?”
賀峰點了點頭,“我認識她的時候,她是個孤兒,餓昏倒在我們家門前,我將她撿回來。那時候她渾身髒兮兮的,不知道有多久沒有吃飯了。醒來的第一句話,就是問我可不可以給她一碗飯。”
賀雪生看着照片裡的女子,難以想象她和爸爸是這樣認識的。
她沒有打斷賀峰的回憶,這些回憶積壓在他心裡,他一定很想找個人訴說,可是不能給哥哥說,只能跟她說。
兩人走到沙發旁坐下,賀雪生聽賀峰迴憶他們相識的點滴。
淑惠因爲一飯之恩,愛上了年輕英俊的賀峰,賀峰也對這個小孤女一見鍾情。可豪門門第觀念十分嚴重,賀家兩老不同意他們的婚事,賀峰一意孤行。
最後,賀峰與淑惠還是結成了良緣,淑惠爲他生了一個兒子,取名東辰。看似甜蜜的一家三口,卻是淑惠忍氣吞聲營造的假象。
賀家老太太十分不滿意這個兒媳婦是個臭要飯的,只不過拗不過兒子的堅持,纔不得不答應了這門婚事,婚後,她趁賀峰不在,百般刁難淑惠,淑惠一個字都不曾在丈夫面前吐露,默默忍這一切,直到賀家老太太看中了銀歡這個兒媳婦。
銀歡住進賀家後,賀峰明顯感覺到淑惠一日日消沉下去,他怎麼問她都不說。直到有一天,他發現淑惠偷人,他勃然大怒,質問淑惠,沒想到淑惠一句話都沒有解釋,反而承認了。
離婚是順理成章的事,淑惠如來賀家時一樣,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賀峰派人到處尋找,才發現做了他兩年多的妻子,他卻一點都不瞭解。
她說的孤兒院,根本沒有人認識她,包括她的名字,也是假的,她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徹底的消失了。
“那個時候,我遍尋不着,一度心裡很絕望,你和你媽媽一樣,都是心重的人,有心事也不願意說,自己強撐着,直到撐不下去,就想到逃避。如果那時候,我不那麼忙,我再體貼她一些,也許……”賀峰悔不當初,最後聲音都哽咽了。
沒有如果,這世上再也不會有如果。
賀雪生眼眶溼潤,看着照片上的女子,心裡亦是爲他們的愛情感到惋惜,“那她現在呢?她現在還活着嗎?”
“她還活着。”賀峰深深的吸了口氣,“並且你已經見過了。”
賀雪生耳邊嗡的一聲,她難以置信地望着賀峰,聲音顫抖,“我見過她嗎?”
“嗯,雪生,她爲尋你而來,你們已經見過,你現在也許已經猜到了她是誰。”賀峰沒有點破,他決定告訴她這些事,是希望她有心事時,如果不能和他這個當父親的說,可以和媽媽說。
賀雪生努力在腦海裡搜尋,最近出現在她身邊,並且對她殷勤有加,還和照片上的女子長得相似的,她很快就想到那個人,可是她還是不敢相信,“怎麼會?不是的,不可能是的。”
賀峰看着她不停否定自己,他嘆息一聲,“雪生,就是她,徐卿。我怎麼也沒想到,她會是京城徐家的二小姐,她不是什麼孤兒。”
賀雪生手一顫,掌心的照片飄落在地上,真的是徐卿!難怪第一次見面,她就覺得她很親切,甚至後來她還經常給她送飯,邀請她去莊園玩。
她一步步接近她,原來不是因爲有緣,而是因爲她是她的親生母親。
她眼眶越來越溼潤,視線模糊時,她看見賀峰彎腰撿起地上的照片,十分珍視的伸手撣了撣上面並不存在的灰塵。有些人放在心裡,是會珍視一輩子的。
“爸爸,您爲什麼要告訴我這些?”賀雪生覺得呼吸都困難起來。
賀峰慈祥地望着她,“雪生,爸爸虧欠你的,不只是你的童年,還有一個完整的家庭和一份母愛。孩子,今天是大年三十,去看看她吧,她一直在莊園等你。”
賀雪生淚眼婆娑,連呼吸都是一片痛意,七年前,當她從院長口中得知,她的母親被家人接走,卻獨獨留下了她,那個時候她對母親兩個字就再也沒有憧憬過。
如今她忽然知道母親的存在,並且她與爸爸之間還有這樣一段遺憾的過去,百種滋味在心頭,半晌,她倔強道:“我不想見她!”
賀峰似乎感到意外,他盯着賀雪生,“爲什麼?”
“爸爸,我不想見她!”賀雪生站起來,快步走出書房,賀峰叫都叫不住。賀峰站在書房裡,他低頭看着手裡的照片,沉沉的嘆息一聲。
賀雪生快步走出別墅,站在陽光下,她卻感覺不到任何溫暖,眼眶刺痛得厲害。沈晏白點燃一個火炮,捂着耳朵朝她跑來,遠處火炮爆炸,發出刺耳的響聲。
他樂得不行,一回頭看見賀雪生眼眶紅紅的,他愣了一下,問道:“花生,你在哭嗎?是不是爸爸欺負你了?”
賀雪生心情沉重,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轉身往後花園走去。
以前她剛到賀宅時,喜歡去後花園,那裡有一個吊椅,將自己窩在吊椅裡,她能在那裡待上一天。後來哥哥發現了,換了新的吊椅,還在上面鋪了毯子,讓她舒服些。
來到吊椅旁,她坐進去,她喜歡這裡,是因爲這裡太像母親的子宮了,待在這裡,她會感到有安全感。她蜷縮在吊椅裡,把自己團成一團,像樹寶寶一樣。
知道自己的親生母親在哪裡,她並沒有想象中那樣激動,想要立即飛奔過去找她。像電視裡演的那樣,撲進她懷裡,抱着她哭訴她好想她。
也許是這些年的經歷,將她變成了一個心腸格外冷硬的女人,讓她無法接受一個曾經拋棄過她的人。
……
二樓書房,沈存希跟在賀東辰身後進了書房,賀東辰轉身望着他,道:“連默私下在收購沈氏的股權,這件事你知不知道?”
沈存希挑了挑眉,道:“你從哪裡得到的消息?”
賀東辰瞧他這態度,就知道他是知情的,他道:“我自有我的消息來源,看樣子你心裡很清楚,你是不是有什麼計劃?”
賀東辰都能知道這個消息,沈存希不可能矇在鼓裡,他按兵不動,心裡肯定已經有了計劃,否則他不會放任連默收購股份,而不做出應對之策。
他本來要出手,又擔心擾亂了沈存希的計劃。當年連默那樣欺辱雪生,這個仇他不報,他枉爲雪生的兄長。
沈存希點了點頭,將自己的計劃說給賀東辰聽,賀東辰眯了眯眼睛,“你這個計劃不錯,但是賠上沈氏,是不是太不划算了?”
“我是個商人,商人重利,沈氏在桐城有幾十年的歷史,外表看着光鮮亮麗,實則已經外強中乾,我這次回來,就有意將公司重組,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機會。既然連默着急的送上門來,我不妨借他的手,讓沈氏徹底消失。近年來新興產業中,科技公司利潤豐厚,我的目的,是拿到時影科技公司的經營權。”
“時影科技公司背後是美國財閥注資,據我所知,他們進行的都是非法的勾當,你收購時影科技公司,難道不怕被它連累?我怎麼算,你這都是賠本的買賣。”賀東辰道。
“目前爲止,時影科技公司都還算是合法公司,是不是賠本的買賣,要看拿到它的價值。據我所知,連默傾其所有資金來收購沈氏,一旦資金抽離,我傾巢出擊,他想要回手救時影科技公司,已經爲時已晚。”沈存希老謀深算道。
“再加上美國財閥對連默委以重任,他高價收購沈氏,必定不會與美國總部彙報,只要他激怒了那邊,他在桐城甚至是美國,都無立足之地。”
賀東辰慵懶地斜倚在沙發上,手指輕輕摩挲着薄脣,他道:“看你自信滿滿,想必已經計劃周全,那我就等着看好戲了。”
沈存希冷冷一笑,“我要把他加諸在依諾身上的痛苦悉數奉還,我要讓他生不如死!”
賀東辰睨着他,想起在地窖裡的所見所聞,他恨得不行,對連默,他是除之而後快,不過他想到一事,“連默不是那麼容易對付的人,你最近要格外注意雪生,我擔心他還有卑鄙的手段對付雪生。”
沈存希一怔,想起賀雪生這兩天的反常,他點了點頭,“我會注意的。”
“沈存希,如果你再次食言,我不會再輕易把她交給你!”賀東辰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嚴肅,身爲兄長,他無法眼睜睜地看着妹妹受苦,這也是他當初想撮合靳向南與雪生的初衷。
雪生和靳向南在一起,至少不會像跟着沈存希這樣心累。可是沈存希是她選擇的人,他希望她幸福,只能尊重她的意願。
沈存希亦嚴肅道:“是。”
兩人從書房裡出來,樓下客廳已經沒人,沈晏白在院子裡玩花炮,見沈存希和賀東辰走出來,他規規矩矩地站好,脆生生的喊道:“爸爸,賀叔叔。”
賀東辰看着面前的小不點,心中多了些憐愛,他走過去,道:“還叫什麼賀叔叔,以後就叫我舅舅。”
沈晏白看了看賀東辰,又看了看沈存希,沈存希道:“聽舅舅的話,你媽呢?怎麼沒看見她?”
沈晏白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他愣愣的望着沈存希,“我媽在天上……”
話還沒說完,他腦門上就捱了一下,他委屈地望着沈存希,癟着嘴道:“我又沒說錯,幹嘛打我?”
沈存希瞪了他一眼,真後悔答應依諾,要慢慢告訴沈晏白真相,他板着臉道:“依諾去哪裡了?”
“花生去後花園了。”
沈存希把孩子交給賀東辰,轉身往後花園走去,過了木橋,遠遠地看見前面的吊椅上蜷縮着一個人,他雙手插在褲袋裡,慢慢走過去,站在吊椅旁,看着她盯着吊椅發呆,他輕聲問道:“依諾,在想什麼?”
賀雪生回過神來,看見站在吊椅前的沈存希,她立即坐起來,吊椅隨着她的動作晃動起來,她盤腿坐在上面,問道:“你和我哥談完了?”
“嗯。”沈存希扶着吊椅,在她旁邊坐下,吊椅往下沉了沉,他伸手攬着她,目不轉睛地望着她的容貌,“你有心事?”
賀雪生垂下眸,真是無法形容,爲什麼沈存希在身邊,她心裡就會這樣的踏實,她偏頭靠在他肩上,道:“爸爸告訴我,我媽媽在哪裡了。”
沈存希目光一緊,瞧着她的模樣,不像是高興的樣子,他低聲道:“知道媽媽在哪裡,你不開心嗎?”
賀雪生手指絞在一起,“我不知道,我的心情很複雜,既怨恨她拋棄了我,又很渴望見到她。第一次見到她時,我就在想,哇,這位夫人看起來好高貴好優雅,甚至對她生出一種親切感來。可是她不停出現在我面前,卻從來沒打算認我。”
“或許她不是沒有打算認你,而是怕你會拒絕見她,那麼她連想見到你都不可能了。”沈存希摟緊了她,她心裡還是很忐忑啊,否則怎麼會把自己藏到這裡來。
賀雪生心裡一顫,她擡起頭來望着他,“真的會是這樣嗎?”
“依諾,她是生你的人,她怎麼可能不想認你?去見見她吧,哪怕什麼都不說,看一眼讓自己安心,我會陪着你。”沈存希握住她的手,五指將她的手指撐開,不讓她繼續虐待自己的手指。
“你真的會陪着我嗎?”賀雪生不安的問道。
“嗯,我陪着你,一輩子都陪着你。”沈存希沉沉的許下自己的諾言,這一輩子,握住她的手,他就再也不會放開。
賀雪生還是不敢,心裡有種近鄉情怯的感覺,“沈存希,我媽媽還活着,你爲什麼一點都不驚訝?”
沈存希輕笑,沒敢告訴她,他早就知道。他說:“你媽媽還活着,就表示這個世上又多了一個人愛你,我爲什麼要驚訝?”
賀雪生心裡暖暖的,她深深的吸了口氣,就像下定了某種決心一樣,她道:“我想去見她,你會陪我一起去嗎?”
“好,我陪你去見她。”沈存希握緊她的手,牽着她下了吊椅。
來到前院,沈存希拉開車門,賀雪生坐進副駕駛座,沈晏白從別墅裡跑出來,他跑到車邊,望着沈存希,“爸爸,你和花生要去哪裡?”
沈存希難得很耐性,他彎下腰,雙手按在沈晏白的肩膀上,嗓音柔和,“我們出去一趟,一會兒就回來,你在這裡好好玩,不要調皮不準搗蛋。”
沈晏白眼巴巴地望着副駕駛座上的賀雪生,他小嘴噘得老高,“你們出去約會都不帶我,哼!”
沈存希放開他,彎腰坐進車裡,發動車子駛出賀宅。
沈晏白站在門口,看着遠去的車子,心裡有些失落,他轉身,落寞地走進別墅。
……
一個小時後,黑色勞斯萊斯距離莊園只有一條街,賀雪生緊張得掌心直冒汗。以前來這裡,她都沒有這種感覺,可是今天,她格外的緊張。
她轉頭望着沈存希,“沈存希,要不我們還是回去吧。”
沈存希伸手握住她的手,柔聲道:“依諾,別害怕,她是你在這世上最親近的人,她也渴望着見到你,你別擔心,好嗎?”
賀雪生的心撲通撲通狂跳起來,她下意識想逃,可是沈存希卻看穿了她,不讓她逃,她眼睜睜看着車子駛入莊園,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不知道是不是心靈感應,車子停在別墅前,別墅門打開,徐卿披着披肩從裡面出來,看着停在門口的黑色勞斯萊斯,她神情忽然激動起來,她快步跑過來,連平日裡的優雅與高貴都顧不上了。
賀雪生坐在車裡,看着那個失了平日儀態的女人,她緩緩握緊了拳頭,耳邊響起男人低柔的聲音,“依諾,下車吧。”
賀雪生看了看他,他眸裡滿是鼓勵,她抿了抿脣,伸出輕顫的小手握住車門把,推開車門下車,她看着那個女人撲過來,將她牢牢地抱在懷裡,目光落在遠處翻躺在地上的拖鞋,她激動得連拖鞋都跑掉了也顧不得。
徐卿緊緊抱着她,“雪生,你是來看我的嗎?”
賀雪生抿着脣沒說話,怕一說話就會泄露自己的情緒,徐卿就那樣抱着她,許久後,她才記起自己的失態,她輕輕放開她,尷尬道:“對不起,我是不是嚇到你了?”
賀雪生盯着她,之前見到她,只覺得這位夫人面善,此刻仔細瞧着,才發現她真的和她長得很像。見她不說話,徐卿緊張得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
前些天她去佰匯廣場找過她,她的秘書說她出差了,她打她的電話卻打不通,一直很心慌。最後她給賀東辰打電話,賀東辰聽到她的聲音,冷言冷語地打發了她。
她知道,這些都是她該受的,當年她拋棄了他們,如今他們都不願意認她,她自作自受,不敢有怨言。今天是大年三十,她不願回京城去,就想待在這裡。
她期盼着,期盼着東辰或是雪生能來看看她。
賀雪生的目光落在她的赤腳上,她啞聲道:“不冷麼?”
徐卿低下頭,也看到自己的腳踩在地上,她頓時有些尷尬,腳趾蜷縮在一起,她將頰邊被風吹亂的頭髮撫到耳後,“剛纔看見你太高興了,沒注意到。”
賀雪生轉身,步上臺階,彎腰撿起拖鞋,走回到她身邊,將拖鞋放在她腳邊,她說:“穿上吧,您不比年輕人,容易着涼。”
徐卿穿上鞋子,笑吟吟地看着她,“進去坐吧,外面太冷。”
賀雪生擡眸看向沈存希,他已經下車,走到賀雪生身邊,朝徐卿點了點頭,“您好,我們來叨擾您了。”
“這是說得哪裡話?你們肯來,我高興還來不及,快進去吧。”徐卿笑起來,眼角有淺淺的魚尾紋,她這個年紀的女人,能把皮膚保養得這麼好,已經很不容易了。
沈存希伸手握着賀雪生的手,牽着她往別墅裡走去。
別墅裡開了暖氣,熱氣撲面而來,賀雪生脫下大衣,傭人過來接,被徐卿攔住了,她接過衣服,順手掛起來,又準備去接沈存希的外套,沈存希避過去,自己把衣服掛起來。
三人來到客廳坐下,徐卿顯得十分開心,“雪生,想喝點什麼,奶茶好嗎?四姐煮的奶茶特別好喝,是新鮮的馬奶熬製出來,然後加了紅茶。”
“好!”賀雪生點了點頭,極力忽視徐卿的熱情,她僵硬地坐在沙發上。她很想知道,她就坐在她面前,她爲什麼不認她?
徐卿讓四姐去煮奶茶,然後親自去廚房裡張羅了點心出來,滿滿兩大盤,還把她當孩子一樣寵,“雪生,嚐嚐點心,我親自烤的,看喜不喜歡。”
賀雪生喉嚨裡堵得厲害,她分明知道她是她的女兒,卻還是把她當陌生人一樣,在她心裡,她到底有沒有想過要認她?
她拿起一塊點心送到嘴邊咬了一口,卻怎麼也咽不下去,她放下點心,突然站起身來,“對不起,夫人,我們先走了。”
說完,她握着沈存希的手,往門口走去。
徐卿慌張地追過去,她握住她的手腕,急切道:“雪生,怎麼了?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
賀雪生眼眶發燙,她看着面前的女人,她到底還要演戲到什麼時候?認她就這麼難嗎?她搖頭,“不,您什麼都沒做錯,錯的是我不該來。”
說完,她用力甩開徐卿的手,徐卿被甩得踉蹌着後退了幾步,她怔怔地望着突然發脾氣的賀雪生,眼眶溼潤了,“雪生,別走!”
沈存希站在旁邊,對這種情況也是無能爲力。曾經的依諾有多渴望母愛,他是知道的。那時候她以爲董儀璇是她的母親,哪怕董儀璇做的黑暗料理會害得她食物中毒,她也眼都不眨的吃進去了。
她渴望得到母愛,卻又害怕希望落空,此刻的情緒才這樣反覆無常。
賀雪生惡狠狠地瞪着她,像一個受傷的刺猥,豎起身上尖利的刺,一字一字從齒縫裡迸出來,她道:“我們萍水相逢,我有什麼理由在大年三十這天來打擾您?”
“你沒有打擾我,雪生,不要走,陪陪媽媽,好不好?”徐卿再也忍不住,不想再在她面前裝下去,她們已經錯過了32年了,她一天都不想再錯過。
賀雪生的心狠狠一顫,媽媽兩個字撞擊着她的靈魂,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鬆了口氣,她終於說出來了,在她說出更多狠話之前,她承認了她的身份。
徐卿自知自己失言,她忽然捂住自己的嘴,不安地望着她,“我……”
“我沒有媽媽!”賀雪生移開視線,想起過去發生的種種,她心如刀絞,脣齒間抹開一抹苦澀,一直苦進了心裡。
徐卿上前一步,試探地去拉她的手,“雪生,我沒有騙你,我是你媽媽,對不起,我現在才告訴你,是因爲我怕,怕你再也不讓我接近你。”
賀雪生渾身都在抖,她想甩開她的手,卻又眷戀着她掌心的溫度,這一次,再也不會弄錯了吧?她死死地咬着下脣,“是不是我不來,你永遠都不會告訴我?”
徐卿一愣,隨即明白她的言下之意,她應該已經知道她的身份了,“對不起,我只是在等合適的機會,我……我不是一個負責任的媽媽,我對不起你!”
當年她生她時九死一生,生下她後就難產昏迷了,她再醒來時,已經把在桐城發生的事忘了。再加上家裡人有意隱瞞,她一直沒想起來她曾嫁過人,生過孩子。
她把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忘得乾乾淨淨,她不是一個稱職的母親。因爲沒有哪個母親,會把自己的孩子忘記。
賀雪生閉上眼睛,不讓自己落下淚來,“你是不負責任,既然你不要我,爲什麼又要把我生下來?”
徐卿拼命搖頭,淚水漣漣地望着她,心痛到了極點,“對不起,媽媽從來沒想過不要你,媽媽是身不由己,原諒我好不好?”
賀雪生撇開頭,心裡很不甘心,可如今,她亦是做母親的人,與沈晏白分開,她亦是身不由己,她應該更能理解她那種無奈的感受,她捂着眼睛,低聲質問道:“那你爲什麼從來沒有找過我?”
“對不起,雪生,那時候發生了太多太多事情,等我去找你時,孤兒院的院長已經死了,孤兒院裡的其他人都不知道你的下落。如果不是看見你去參加電視臺的訪問,我還不知道你在桐城,在你父親身邊。”徐卿又痛又悔。
賀雪生想起來,七年前院長臨死前,她趕到孤兒院,院長告訴她關於她的身世,那天離開時,她似乎看到有車牌的車去孤兒院。
七年前,她們曾擦肩而過,原來這一切,都是命中註定。
徐卿見她不說話,像個罪人一樣忐忑的等着她宣判,“雪生,給我一個機會,讓我陪着你,好不好?如果你不想看見我,我不出現在你面前。”
“您不出現在我面前,您要怎麼陪着我?”賀雪生哽咽地問道。
徐卿一愣,有些弄不懂她話裡的意思,她遲疑道:“雪生,你的意思是……”
“您已經欠了我32年的母愛,難道您還要繼續欠下去?我這裡不賒賬的,您要加倍加倍地對我好,才能把欠我的都還給我。”賀雪生任性道。
徐卿又驚又喜,她激動地抱着她,喜極而泣,“謝謝你,雪生,謝謝你。”
賀雪生閉上眼睛,心裡堵着的那一團氣奇異地消失了,原來有母親疼愛,是這種感覺,很舒服很安心。當有一天,她累了倦了,只要在母親身邊撒撒嬌,又能找到繼續出發的動力。
她想,她錯了,她不應該繼續瞞着沈晏白她是他媽媽的事情,她自以爲是對他好的方式,卻並不一定是他要的。以後他長大了,知道她是他媽媽,陪着他卻不認他,他也會像她一樣,不肯原諒。
沈存希笑吟吟地看着擁抱在一起的母女,終於鬆了口氣,有爸爸有媽媽的疼愛,她以後會更幸福。
四姐端着奶茶出來,見他們還在玄關站着,她笑着喊道:“二小姐,快叫雪生小姐過來坐。”
徐卿喜極而泣,她放開賀雪生,擡手拭去臉上的淚,道:“雪生,過去坐吧,嚐嚐四姐煮的奶茶。”
說着,她拉着賀雪生往沙發旁走去,賀雪生回頭望着沈存希,見沈存希正鼓勵地望着她,她收回目光,跟在徐卿身後往客廳裡走去。
幾人重新坐下,徐卿目不轉睛地望着賀雪生,一轉眼32年過去了,她的女兒已經長這麼大了。她比她想象中更寬容,是她之前把問題想得複雜化了,才白白的浪費了時間。
“四姐,你去把我房裡那個紅色檀木盒子抱下來。”徐卿吩咐四姐,四姐應了一聲,連忙上樓去拿,不一會兒,她抱着一個紅色檀木盒子下來。
檀木盒子古色古香,散發着一股沉鬱的檀木香氣,舒淡好聞。她接過來檀木盒子放在茶几上,打開蓋子,她拿出一個藍色絲絨盒子,從裡面取出一個晶瑩剔透的玉鐲。
她坐在賀雪生身邊,道:“雪生,這是你外祖母留下來的,我一直想要把它傳承給你,你試試看,看好不好看?”
賀雪生看着玉鐲,上好的質地,出自明代末期的小坑玻璃種,極具收藏價值,一看就價值不菲,她搖了搖頭,“我不要,您留着吧。”
徐卿握住她的手,將玉鐲套進她手腕,大小剛則合適,她笑道:“真漂亮,剛好襯你的膚色,就像是給你量身打造的,雪生,收下吧,這是媽媽的一點心意。”
玉鐲緊貼着肌膚,有點涼,賀雪生還要再拒絕,徐卿直接轉移了話題,她從檀木盒子裡取出一件婚紗,款式新穎,設計大方,她道:“雪生,這是七年前我去巴黎參加時裝週時訂製的婚紗,當時我還在想,不知道我這輩子還有沒有機會,親眼看見你穿上婚紗的樣子,去試試,好不好?”
賀雪生看向沈存希,沈存希朝她點了點頭,“去試試吧,我也想看。”
賀雪生最後還是接過婚紗,起身上樓去試婚紗,徐卿陪着她一起去,穿上婚紗,她們一起下樓來,沈存希聽見腳步聲,他轉過頭來,看着徐徐步下樓來的嬌美新娘,他微微失神,站起來往樓梯走去。
他站在樓梯下面,看見她一步步走近,他眼中掠過一抹驚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