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嘴脣咬出了血，我才察覺，嘴脣上的疼痛讓我無比的清醒，甚至，上天就連逃避的機會和時間都不給我。
我沒敢再離開媽媽病牀一步，就這麼守着她，看着她，甚至，連眼神都不敢離開她的臉。
天將亮的時候，媽媽終於睜開了眼睛，她好像過了好一會兒纔看到了就在牀邊的我，我看着她，輕輕的叫了一聲：“媽媽。”
媽媽衝着我微微笑了一笑，聲音已經輕的基本上聽不見了。
我聽了好久，才聽到了，媽媽是在跟我說，要好好的照顧自己。
我點了點頭，緊緊的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媽媽，你一定會好起來的，你不能丟下我知道嗎？我們不是相依爲命的嗎？所以，你不能丟下我，不可以丟下我。”
媽媽眼角流出了淚珠，看着我，卻再也說不出來話。
我看着她這個樣子，心中雖然十分難過，但也不敢在跟她說什麼，生怕她一個擔心我，或者其他的情緒波動，從此就再也睜不開眼睛。
媽媽好像是睡着了，我緊張的看着她，甚至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一整個上午，媽媽都是不清醒的，整個人昏昏沉沉，就算是睜開眼睛了，也是沒有神的。
到了下午，媽媽好像忽然就來了精神，不禁可以睜開眼睛看着我，甚至，還可以從牀上自己坐起來了。
我欣喜地看着她這個樣子，急忙去找醫生。
“醫生，我媽她現在可以自己坐起來了，她是不是還有希望？”
我滿臉希冀的看着醫生，希望能聽到他點點頭，或者，他肯定的答案。
醫生看着我，卻轉過了臉，他說：“徐小姐，你媽媽，大概是迴光返照，你，還是準備後事吧。”
聽了醫生的這些話，我瞬間就崩潰了，我媽媽明明還好好的在那裡，甚至都可以自己做起來了，憑什麼要我準備後事？
我激動的抓住了醫生的胳膊：“我媽媽明明好起來了，你憑什麼讓我準備後事？”
醫生任憑我發了一會兒瘋，最後，頗爲惋惜的跟我說了一句：“徐小姐，您節哀。”
聽到醫生這如同終極宣判的話，我終於癱坐在了地上。
醫生將我扶了起來，說了一聲：“她沒有多少時間了，徐小姐，你還是去陪陪她吧。”
醫生的話在我耳邊響着，他說，這樣的病其實很好，至少可以讓我們有時間告別，至少不會像其他人一眼，連說一聲再見的機會都沒有。
他還說了什麼，我都沒有聽清楚了，只是，我忽然很平靜的走出了醫生的辦公室，朝着媽媽的病房走過去。
他說的雖然殘忍，卻沒有錯，媽媽的時間那麼少了，我怎麼還可以再醫生這裡浪費時間呢？我要去陪着他啊。
病房裡，媽媽笑着看着我，甚至都可以下地了，她朝着我走了過來，笑着說：“囡囡，吃飯了嗎？剛纔護士有送吃的過來，你快來吃點啊。”
我將媽媽緊緊的抱在了懷中，都這個時候了，媽媽居然還在關心我吃沒吃飯。
我在她的胸口，哭得泣不成聲。
媽媽溫柔的摸着我的頭髮，聲音裡帶着前所未有的平靜：“囡囡，媽媽知道，媽媽就要走了，離開之前，媽媽希望你答應我，不管如何，都要好好的活下去，好不好？”
我在她的懷中點頭：“媽媽，我會的，我會好好的活下去的。”
“嗯。”
媽媽欣慰的點了點頭。
頓了頓，她將我放開了，坐在了牀上，之後，看着我，接着開口：“囡囡，我知道你爸爸做的確實是過分了，可是，不管如何，他是你的爸爸，你要原諒他，不能報復他們，知道嗎？”
都到了這個時候了，媽媽竟然還在爲他們考慮。
我看着媽媽的臉，卻倔強的搖了搖頭：“媽媽，什麼事我都可以答應你，這個事情，我絕對不能答應，我不能忍受他們的欺辱。”
我的尊嚴，被一次次的撕碎，我不能容忍，一次也不行。
媽媽看着我這個樣子，嘆了口氣：“囡囡，你這個性子，一定要改改，這個世界上，除了媽媽，還有你以後的愛人，又有誰會來這樣慣着你的脾氣呢？記住，寬容別人，永遠是最好的。”
我看着媽媽，忽然很想說，您倒是寬容爸爸了，可是，您又得到了什麼呢？
看着媽媽的樣子，我還是點了點頭：“嗯，我記住了。”
“囡囡，如果可以，還是回到蘇北去好嗎？那裡畢竟是咱們的家，回去也會有很多人幫你啊。”
媽媽好像總是心心念唸的想回蘇北。
我看着她，不禁問了一句：“媽媽，你是不是後悔跟我來京城了？你是不是很想回蘇北呢？”
媽媽看着我，搖了搖頭：“媽媽這一生，你對媽媽來說，纔是最重要的，媽媽在哪兒都無所謂，重要的是，媽媽要跟你在一起，知道嗎？”
我看着媽媽，眼淚忽然就下來了，她這一生，好像從來都沒有爲自己活過，我看着她，哭着問了一句：“媽媽，如果再給你重來一次的機會，你會選擇怎麼過呢？”
如果重來，會不會就不嫁給爸爸了，會不會就不會到現在這步田地？
媽媽看着我，卻笑着搖了搖頭：“如果重來一次，我大概還會選擇這麼過吧。”
“爲什麼？”
“因爲只有這樣，我才能生的出你，纔可以當你的媽媽啊。”
媽媽慈愛的看着我，將我緊緊的抱在了懷中。
我緊緊的抱着她，聽着她微弱的心跳，心中難過的像是要死了一樣，我放肆的流着眼淚，沾溼了她胸前的病號服，我忽然想起來，媽媽年輕的時候，也是十分漂亮的美人，只不過是因爲這些年，有了我，專心照顧我之後，不再愛打扮了。
現在，她生命都要進入了最後的時刻了，我從她的懷中擡起頭：“媽媽，你最想穿的，是哪一件衣服？我去拿給你好不好？”
媽媽搖了搖頭，笑着看着我：“不用了，這件衣服就很好，媽媽只要看着你就行了，其他的，別無所求。”
我看着她眼睛裡淡然自若的神色，心中忽然一陣心慌，要我如何能接受她隨時會離開我呢？
聽媽媽這麼說，我還是出去了。
想了想，我還是將電話打給了宋程鈞。
那邊，過了很久纔將我的電話接起來，是他很公式化的聲音：“喂，是誰？”
如今，宋程鈞就連我的號碼都不知道了。
“是我，徐冉，我媽媽她在京城醫院腫瘤科，她快不行了，要不要送她，你決定，我媽說，她想穿着最漂亮的衣服離開。”
我說完之後，便飛快的掛上了電話，沒有任何給他找藉口的機會。
他們在一起畢竟那麼多年，我不相信，我不相信爸爸他對媽媽是一點感情都沒有的。
在病房門外逗留了一會兒，我擦乾了臉上的淚珠，才重新又走到了媽媽的病房之中，她似乎是有些累了，想要躺一會兒，我看着她疲倦的臉，忽然之間十分害怕，如果媽媽就這麼閉上了眼睛，再也睜不開了呢？
“媽，陪我說說話好嗎？不要休息好不好？”
我輕聲的跟她開口。
媽媽點了點頭：“嗯，囡囡想跟我說什麼？”
我坐在了牀上，讓媽媽靠在我的肩膀上面，以前，都是我依偎着她，還是第一次，我這樣讓她靠在我的肩膀。原來，她竟然這麼柔弱，小小的人靠在我的肩膀上面，居然都沒有什麼重量。
我不禁想起來，小的時候，媽媽曾經將我抱在肩膀上面玩耍的場景。
明明那些記憶都好像還在眼前，如今，卻好像都已經遠了，甚至，遠的我在也觸摸不到了。
媽媽在我的胸口靠着，笑着說：“囡囡，你小的時候，最喜歡唱歌了，媽媽還記得，你學會唱的第一首歌是那個蟲兒飛，當時，你特別的高興，興高采烈的告訴我，你會唱歌了。你還記得嗎？”
我點了點頭：“媽，我都記得，小時候的所有事情，我都沒有忘記過。”
“媽媽記得，你當時唱歌啊，奶聲奶氣的，十分好聽，你再唱一遍給媽媽聽聽好嗎？”
她的聲音已經十分虛弱了，也是強撐着精神。
我忍住了哭，點了點頭，開口，聲音卻是哽咽的。
一首很簡單的兒歌，我卻唱的找不到調子，甚至，都唱不成一完整的一句。
我的眼睛緊緊的看着門口，我多希望，爸爸能夠出現在門口，再送她一程，可是，門口卻什麼動靜都沒有。
一首不完整的歌唱完了，門口，依舊沒有看到他的身影，懷中的媽媽卻輕輕的出聲了：“囡囡，媽媽累了，就休息一會兒，一會兒。”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甚至，到了最後，我都感覺不到她的聲息了，我瞬間驚慌了，將她扶着放在了牀上，看着她緊緊閉上了的雙眼，問她：“媽媽，你睜開眼睛好嗎？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啊，你不是最喜歡我了嗎？怎麼捨得離開我呢？”
我痛哭着，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只知道，我在拼命的搖晃着她，我看着她緊緊閉上的雙眼，歇斯底里的衝着外面喊：“醫生！醫生！你快點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