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從雲中落下,落在屋頂的瓦上。
順着塗漆的瓦片間,在門前匯成了無數道雨簾。
銅製的燈臺上,燃於木堆的火飄忽難定。
有風在大殿中,風從殿內吹向殿外。
坐在獅座上的道人,手掌放在膝蓋上,面色平靜的閉目冥思。
兩人在獅座下方,一人站立,一人跪拜。
站着的人,穿着絲質道袍。
拜着的人,穿着綢質長衫。
大殿中,還有一柄長劍,插在青石上。
青石沒有裂痕,劍與石渾然一體,難分彼此。
渦旋的氣流,在大殿中徘徊,氣流中含帶着劍身的寒意。
寒風陣陣,在飄忽的火光無法映照的地方,在風中奏出了淒厲的嘯聲。
嘯聲悠長,嘯聲繁雜。
嘯聲尖昂,嘯聲刺耳。
獅座下,站着的人低頭,拜着的人俯首。
沒有人動,沒有其它的聲音。
大殿內的嘯聲持續了許久,才漸漸的淡去。
青年道人睜開了雙眼,目不斜視的注視着身前,在那雙黑色的瞳仁中,卻映出了殿中獅座下方的兩人。
感覺着背上突然傳來的涼意,陳甫皺了皺眉頭,仍然一動不動。
該站的還是站着,該拜的仍然拜着。
“羅渺死了。”
獅座上的道人開口了,淡淡的口吻,輕微的如殿外的一滴落雨。
陳甫的身子,微微的顫了顫。
“唉!”
口氣明顯的加重,青年道人重新閉上了雙眼,揚起頭。
長髮落到了腦後,明黃的火光落到了臉上,淡薄無色的嘴脣,卻微微的上翹。
“羅渺死了啊!!”
宏亮的聲音傳出,音質渾厚且清晰。
大殿兩邊,十幾根周身繪滿符文的撐柱上,生出了霜。
霜不厚,只是覆在柱身的表面。
霜很冷,漸漸凍住了殿內的空氣。
“大人。”
水從寒冷的空氣中析出,水依附在皮膚上,並隨着冷汗流過了光滑的額頭。
陳甫挺起身子,仰望着坐在獅座上的道人。
“此事,我已派出大量人手前去調查,根據我們現在得到的消息,羅渺是中了埋伏,對方的人中,有修行的強者和蠻族。”
“呵呵。”
聞言,青年道人的臉上綻開了笑容,雙眼也隨着眯成了兩條細縫。
“修者與蠻人,殺得了一個修行多年的佛者?”
“就算是被人圍攻,就算是實力懸殊,只要對方沒有人入洞虛境,羅渺又怎麼可能死?”
“你說!!”
伸手一指,青年道人微微低頭,視線下移,看向跪在座下的陳甫。
“羅渺是怎麼死的?蠻族又是從那裡來的?”
突生的巨力揪住了體內臟腑,陳甫頓覺體內一緊,臉色立刻就蒼白了起來。
“大人,這些消息全是由退敗回來的士兵所述,經過探查統合後,得出的結果。”
“羅渺的修爲高深,不在我之下,他具體是如何斃命的,我真的不知情。”
一臉蒼白的陳甫,俯下身子,拜倒在地。
臉上的笑容微斂,擡起頭,青年道人再次平視前方。
插地的長劍旁,奔散的氣流渦旋。
大殿內再次颳起了風,尖昂的嘯聲再次響起。
凝結在柱子上的寒霜,在嘯聲中漸漸的化開,空氣中的寒意,變的更加厚重。
良久,站在陳甫旁,身穿白色道袍的人,長吁了口氣。
一道白色的水霧,在空氣中形成並又消散。
“連綿大雨,行跡難匿。”
“師兄,羅渺怎麼死的,現在確實很難查清楚。”
聞言,青年道人面色平靜,如無瀾的湖面,臉上的雙眼卻再次閉合了。
“羅渺怎樣死的已經不重要了,但白水寺,肯定不會坐視不理了。”
一般來說,人的價值,是在他活着的時候。
這樣的價值,體現在他自己的身上。
但一個人死了後,對活着的一些人所帶來的利益。
便是他的死,對這些人的價值。
至於他是怎樣死的,死在誰的手上,除了他的至親之外,沒人會去探究。
這是現實。
現實當然是殘酷的。
一陣清悅的爆鳴和硬物的碎裂聲,在大殿中傳開。
插在石上的長劍,快速的搖動着。
插入劍身的那一片青石上,無數道交錯的裂痕,不斷的形成。
劍身緩緩的上移,劍光映照在殿中。
如同照白天穹的霹靂。
劍光迅速的逝過,劍身離石。
長劍躺落回了青石上。
坐在獅座上的青年道人,面無表情。
站在獅座下方的張永,昂首走到臺階前,拱手道:“恭喜師兄,終入洞虛巔峰。”
“呵。”
輕快的笑聲剛落,原本端坐在獅座上的青年道人,就不見了蹤影。
躺在青石上的長劍,也跟着青年道人,化爲了一道青光,離開了殿廳。
大殿外,大雨磅礴。
張永低身扶起跪伏在地的陳甫,看着周身溼透,臉色蒼白,眼中卻無一絲懼意的陳甫。
張永的臉上,不由露出了欣賞之色。
“各個郡主間的爭奪殺戮,我們不會管,但修行者在這裡莫名奇妙的出事,就完全不一樣了。”
“師兄已經施法,三個月內,白水寺斷然不會知道羅渺的死訊。”
“這段時間,你要詳細排查,一有線索,立刻告知我們。”
聞言,陳甫低頭,躬身道:“大人放心,我定竭盡全力。。”
這時,張永突然伸出手,大力握住了陳甫的肩膀,在他的耳邊,用只有他們兩人能聽清楚的話音,道:“若查不出來,妖物,暗修皆可。”
陳甫沉默片刻,點着頭道:“遵命。”
聞言,張永滿意的揮甩了下衣袖,便化爲了一串虛影,離開了殿廳。
“呼~!呼~!呼~!”
等張永離開了殿廳後,陳甫立刻急促的呼吸起來。
擡手擦了擦頭上的虛汗,待臉上的蒼白褪減了幾分後。
陳甫才擡腳,走上了身前的臺階。
修行多年的佛者,沒入洞虛,誰能殺的了?
坐回獅座,陳甫微縮着身子,低頭看着沒有手掌的手臂。
面帶嘲諷的笑了起來。
成精的妖物,避世的魔修。
除了這些,沒有進入洞虛的強者,殺不死佛者。
真的殺不死嗎?
我不信。
“來人。”
陳甫擡起頭,臉色平靜的喊道:“燒盆熱水,我要浴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