蚊子再瘦也是肉,他既然已經揭下官府的文書,就算看起來沒什麼希望,先來個投石問路也是好的。
出發前,沅鬆在常州城門口撞見一個年輕的驅魔師。
青絲規整束在腦後,露出光潔白皙但輪廓分明的臉,身姿瘦削。指間夾着符籙,身邊還跟着好幾個式神。
一看就不是泛泛之輩,沅鬆的心跳都不受控制快了起來。
不過,對方雖一眼就看出他不過是個妖物,卻沒有出手。只瞥一眼他抓在手裡的文書:“那是常州太守下令貼的文書?”
他說話的口氣,彷彿妖物揭個文書攬活做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沅鬆愣了數息,才反應過來道:“沒錯。你也想接這個任務?”千萬別和他搶!否則,他就抓着文書跑路!
“我纔沒那個閒工夫,正忙着追一隻鐲子呢。”驅魔師朝文書揚了揚下巴,“我只是想提醒一句,懸鏡鎮不像是外表看起來那麼簡單。”
沅鬆把文書拿到眼前:“所以呢?”
“不要去做你們太守的探路棄子,我昨天就看到這個文書了,也知道懸鏡鎮那個地方。想不花什麼錢就解決大問題,虧他還是一州太守。”
驅魔師近乎是用鼻子哼出這句話來的,說話的口氣極不尊重常州太守。
甚至還有點怪異的味道,什麼叫“你們太守”?既然是楚國的驅魔師,那就應該只稱“太守”就行了吧?
“多謝提醒,只是我需要修行,銀子是次要的。”沅鬆笑。
“真不知道你如此拼命是圖什麼,你們妖物在楚國的地位並不高吧?”那人皺起眉,十分不解。
沅鬆的嘴角抽了抽,這怕不是個腦子有問題的驅魔師吧?!
“抱歉,我得趕去懸鏡鎮了,告辭。”沅鬆草草抱拳,揹着自己的松樹就要離開。
可沒走幾步,那人就在背後大聲道:“喂!小妖怪,你叫什麼名字?”
沅鬆沒理他,反而走得更快了。
“我叫朱顏!是司幽國伏妖監的驅魔師,你考慮一下和我契符……啊,跑掉了。”驅魔師立在風中,神色尷尬。
他身後冒出個眼中暗暗泛着紅光、但視力不怎麼好的妖。
“哪有你這樣收式神的?”那妖搖搖頭,豎起耳朵聽着周圍的動靜,“有我們幾個已經足夠了吧?你還不滿足。”
驅魔師的臉色涼下來,眼底浮出落寞,卻什麼也沒說。
“走吧,那盜走鐲子的草妖就在楚國境內。”他毫不留戀轉身離開,不過是想收個熟悉楚國情況的妖罷了。
這廂,沅鬆揣着文書盯着綿綿風雨前行,終於在深秋時到了傳說中的懸鏡鎮。
賣出去的鏡子譽滿天下,生意紅火。可這座通向懸鏡鎮的橋爲何荒草連連,青苔遍佈不像常有人走?
難不成做好的鏡子太多太重,他們全都是用船沿着河流運出去了?
沅鬆拉過鬆樹背好,正準備施個術法引水上來滅火之際,有人舉了火把大喊着恩公跑過來。
是個女人的聲音。
又是怎麼回事?沅鬆不動聲色收回手,放下了松樹。可不能讓他們看出自己背上松樹正要離開。
“恩公!恩公誒!”女人喘着氣,跑到火塘邊,四十來歲的模樣,頭髮裹在布巾裡。
她轉臉瞪一眼跟在後面的男人,責怪道:“我家這口子就是木訥,救命恩人都不請來家中好好招待。怠慢了恩人,村婦在這裡賠罪了。”
男人的臉色並不好看,像是夾雜着冰渣的烏雲。
他們身後還有幾個人,都舉着火把,一臉激動看着沅鬆。那婦人更是一邊嗔怪,一邊使喚他們過來幫忙,把沅鬆的行禮——種着松樹的瓦盆搬走。
“小兄弟,你看你在這荒山野地的怎麼休息?走,去我家。你是我們的恩人,怎麼能怠慢?!”
婦人很是熱情,和方纔一直對帶他進鎮子這件事彆扭着的男人大不相同。
沅鬆瞧了男人一眼,婉拒道:“大嬸,這不太好。我皮糙肉厚,在這裡歇一晚上沒問題的。”
“小兄弟,話可不能這麼說!我們這懸鏡鎮雖然對陌生人很是戒備,但小兄弟你不一樣啊!”婦人乾脆過來拉住沅鬆的手,又瞪她家男人一眼。
“你倒是也說點什麼啊!死腦筋!就不會變通一下嗎?跟個爛木頭似的,沒腦子。”
男人窘着臉,換了好幾口氣才撓着後腦勺道:“小哥,方纔是我想的不周到。叔有不對之處,你多包涵。我是個粗人,只想着規矩要緊。”
“大叔、大嬸,你們太客氣了。其實真不用管我的。”沅鬆心知這個光明正大進鎮子的機會很是不錯,但還是不能表現得太過明顯。
他們這陣勢,他的假意推辭很快就會被推翻。
果然,婦人把另一隻手裡的火把往男人手中一塞,直接扯着沅鬆的手臂就往鎮子的方向走。
“小兄弟,我們這懸鏡鎮有鏡神,定是她看見我男人落水,刻意請你來救人的呢!”
婦人很健談,一路上她都說個不停。但無非就是鏡神顯靈、自己的那口子太木訥之類的。
都是家長裡短,但她卻沒說得太多。
寥寥問幾句之後就開始盤起沅鬆的家世,家裡有幾個人、爹孃是幹什麼的,家住哪裡、有沒有娶媳婦等等。
尋常婦人都會問這些吧。
沅鬆照着自己早已編好的託詞回答:“我是個沒有爹孃的孤兒,四處爲家。幫人做工的時候,偶爾會遇到會拳腳功夫的主人家。他們開心時,也會教我一些本事。”
“真是讓人心疼的過去,小兄弟,你都吃了不少苦吧?還能這樣說說笑笑,不錯,是個有骨氣的。”婦人感嘆着。
走了一段,她指着被同鎮的男人揹着的松樹道:“小兄弟,你爲何要背一棵樹?”
沅松原本明亮的眼神黯淡下去,霜白的臉在火把昏黃的光線裡蒙上淡淡的悲色。他抿着脣,半晌都不說話。
婦人瞧着他的臉色,有些尷尬的笑着轉移了話題:“小兄弟,你餓了吧,想吃什麼?”
“實不相瞞,那是我爹孃留給我的遺物。我家就只剩下這麼一棵樹了。”沅鬆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