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坊,封印。
“你真的願意用自己的全部身家換她活下去?”女子腳下生風走過去,扶住那個跪在屋子裡面的男人。
她的每一個動作都帶出如煙似霧,不可捉摸的香氣。
花香、茶香、果香,層層疊疊而至。讓男人揪緊的心總算是鬆緩了些,他想像抓一株救命草那般抓住她,卻又不敢。
“是,還請姑娘成全!”男人不顧對方正抓着自己的手臂,用力又磕了三個頭。
女子轉動手中的團扇,掩面而笑:“公子真真不會後悔?她、那個你日夜念着、疼着的女人,可是一個妖獸——不是什麼花妖草妖,而是一頭棕熊。”
“你就,一點都不覺得噁心?”女子蹲下來,瞧着他的眼睛。
男人視線所及之處,都是女子那雙看起來乾淨澄澈但又似蒙了層冰霜似的諱莫如深的眼睛,明明笑着,他卻是心顫膽寒。
女人微微上翹的眼角像是嘲笑,更像是戲弄。
但,男人毫無辦法。他回味着女子說的話,腦海裡卻浮出妻子嬌憨莽撞,但又直率的模樣。
敢愛敢恨,除了怕火些,做的涼菜還是不錯的。
且要是周圍有什麼人敢欺負於他或是他的親人,妻子都會第一時間站出來將對方打得鼻青臉腫,缺牙斷腿。
她看起來明明只是個身姿高挑的女人而已,肌膚白皙,明眸皓齒。
笑起來的時候,宛如朝陽。嘴角兩顆尖尖的虎牙更是襯得她像個孩子般,沒什麼深沉的心思。
男人想着,面前的女子漸漸和自己妻子的面容交疊在一起。
“縱然、縱然你是妖獸,是修爲最低、野性最強的妖,空有一身蠻力、變不出金銀財寶,只能化人形。你依然是我的妻子,對不起……”
然下一瞬,面前的女子卻面目猙獰起來。
尖尖的虎牙往下拉,變成了嚇人的獠牙!臉上也像是草兒瘋長那般,濃密的棕色毛髮直往外冒,耳朵也變成了一雙熊耳朵。
男人差點就昏過去。
“啊——”他猛地推開面前的熊,將自己蜷成一團,退得遠遠的。終究還是騙不了自己!只要聯想到自己抱在懷裡的人真身是這副模樣,他就……
“既然噁心,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女子毫無顧忌的笑聲傳來。
男人這才發現房間里根本沒什麼棕熊,就只有他和封印的女掌櫃。他喘着粗氣,眼圈發紅,也不知道是何種心情。
“她是妖獸,你與其用身家性命換她活下去,不如好好想想怎麼能讓她爲你所用。畢竟,那是一隻瘋了的妖獸。找回來也只會胡亂吃人罷了,你當真養得起?”
女子輕笑,笑容冰涼。
她的言下之意很明顯,養?他用什麼養一隻突然瘋掉,需要吃人的妖獸?殺人來養嗎?別說笑了!
“當真沒有別的辦法了嗎?我們夫妻剛剛在黃昏裂縫落腳啊——”男人的眼圈紅得更厲害了,氤氳的水光已經在晃動。
但他始終壓抑着自己的心緒,不讓眼中的淚花變成淚珠。
女子卻是搖頭:“妖獸和人在一起,圖的不過只是你的精氣神,你還真當她對你情深義重?”
“……”
男人不說話,但臉色比剛纔更加難看,像是被人當頭潑了幾盆洗腳水,又砸了一堆臭雞蛋那種。
“我們封印也不是冷血無情的店,那麼做,只是想讓你明白,她瘋狂想要保住這個店,並不是因爲你這條命,而是因爲你這個人是個極其好騙的傻子。明白?”
女子說得溫婉真誠,每個字都實打實的落進了他的心裡。
“那,我到底該怎麼做?”男人已經忘記了自己來封印的初衷——用身家性命換回瘋魔的妻子的清醒。
他眼巴巴看着這個仙子似的女掌櫃。
過去幾天,他在黃昏裂縫的小店迅速衰敗,眼見着連腳跟都爲站穩就要化作浮塵。幫工和下人也都被他盡數遣散。
那時候,他還是恨着封印的。
若不是這個店突然不賣寶器,改賣靈力小食,他的店也不會垮掉。妻子就不會洗手作羹湯,在揭不開鍋的時候上了山,最後瘋掉。
連他都不認識,見個活物就亂咬。
他自然知道妻子的真身是棕熊,但她幾乎不在他面前變成原形,永遠都是那個嬌憨的妻子。這樣恐怖的她,他何曾見過?
不過,男人的第一想法並不是逃跑。
他選擇了一條連自己都看不起的路,親自跑到封印來求救。說到底,自己的店也是被他們逼垮的,該是恨的。
可男人又覺得,只有封印有本事救他的妻子。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這份自信和篤定從何而來,但還是提着一雙跑得磨破了的腳找上封印的門,求女掌櫃救他的妻子。
但現在都不重要了,要不是封印對他的店窮追猛打,他還不知道妻子的“真心”呢!
“找到她,點上這種香。妖獸棕熊一身都是寶,剩下的不用我再教你了吧?”女子遞給他一個小盒子。
男人盯着那個黑漆的盒子,嚥了咽口水,伸出顫抖不停的手。
“記住,她既然利用了你,那你也無需客氣。殺了她,拿到該拿的,你的店就是你一個人的店。你會蒸蒸日上,飛黃騰達,而不是被一個妖獸妨害。”
女子忽然抓住他的手,把盒子放在他的掌心,還刻意把他的手指蜷起來,握住盒子。
她輕輕靠近他,在他耳邊用好聽到極致的聲音道:“她妨害的東西,需要你自己的雙手才能奪回來,明白?”
男人愣愣點了點頭,鼻息裡充斥着女子的馨香,彷彿往他的心裡注入了不可斗量的勇氣。
“去吧,你的店等着你去復興。東山再起,全系在你的手上。”她的聲音飄遠。
男人的眼前再次清明時,他已經站在封印的店門口。連自己是怎麼出來的都不知道,唯有鼻息間剩下的香氣和手裡涼涼的盒子佔據了他全部的感受。
他呆呆站了一陣,而後握緊盒子,決絕轉身離開。
“奇怪,明明一點都沒有退步的。”堇色立在窗前,冷視着那個離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