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當日一見鍾情
“展涼顏,過去我不曾恨過你。但如今,我恨死你!我與他的記憶,你憑什麼來攪和!”
展涼顏擡手,抽出她髮髻裡一支花釵。鮮明的脣線拉長,脣角微勾,竟然又笑了。
“梅姑娘是不是認錯人了?我們之間……好像談不上有‘過去’之說。”
——《江湖情話·靈嬰樓秘情篇》
梅牽衣出來船板上,一隻畫眉鳥正好停在船舷之上,繞着她轉了兩圈後,拍着翅膀飛走了。以前不懂,爲什麼她偷偷跑出家裡,不管到哪娘都很快就尋到。後來她偷跑出來找展涼顏,娘又很快追來時,她才明白,原來她的衣衫,還有老跟她玩兒的畫眉,全是奸細。
望着那畫眉消失在天際,不多時一艘敞篷船飛速而來,船頭兩人正是梅青玄夫婦。梅牽衣揮手喊着:“爹——娘——”不等兩船接近,她足下輕點,踏過水麪,搶先躍上敞篷船去。梅青玄抱了她滿懷,馬上又被梅夫人摟了過去,“寶貝心肝兒”地叫起來,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成。
“梅姑娘,靈嬰樓的人呢?”不等她勸好爹孃,一個聲音陡然□來。梅牽衣擡頭,認得是武林山莊的大公子譚中楊,正要答話,一旁虎視的譚中柳瞅到她終於從爹孃懷裡得了個閒,跳過來伸臂搶過了她,直往懷裡按。
譚中楊驚詫弟弟不知何時與梅家的女兒這麼親近了,咳嗽一聲想提醒他注意一下場合,奈何譚中柳情之所至,兼之生性隨蕩,哪裡管他這些。他雙臂收緊,按着她的頭貼在心口,俯臉嗅着她發間的清香,呢喃叫一聲:“牽衣……”
梅牽衣原是要推開他,但推了兩下沒推動,待聽他這一聲輕喚,頓時胸中一痛,眼鼻澀澀的,便再也推不下去,乾脆憋着氣任他抱個盡興。譚中楊見狀,再不高興也不好再追問什麼,忍耐地往後站了站。
旁邊的梅疏凝金雨朵等人見狀更不好意思再上前了,對視一眼,雖略覺尷尬,但也都是由衷地高興。倒是梅青玄見譚中柳抱了這麼久還不放,忍不住了,一把拉開他。
“還抱?沒看到我的牽牽寶貝都透不過氣來了麼?”
梅牽衣得了息,大口呼着氣,譚中柳連忙替她拍背順氣,又被梅青玄一手扯開。梅青玄拉着梅牽衣送回到梅夫人身邊,梅夫人幾番仔細檢查,看她有沒有傷,經她再三保證後,才稍稍鬆了口氣。
又有一艘船靠近來,是談笑二生並幾個門派前輩,還有江湖羣雄在岸上守着。梅牽衣見那陣仗,知道若真與靈嬰樓打起來,雙方都不一定能佔到便宜,於是告訴他們,靈嬰樓已經離開了,他們知道她的衣服能引來畫眉之後,便將她丟下逃跑了。
戚尋樂在畫舫裡聽到梅牽衣竟用“逃跑”一詞,氣得哇哇叫。展涼顏垂眸不語,不知思考着什麼問題。
羣雄顯然不信,要上那艘畫舫去搜,最後也只搜出一對普通遊江的夫妻。梅牽衣暗自鬆了口氣,接着回答譚中楊的問題:“小公子確實被他們擄走了,但大公子請放心,小公子暫時無事。”
一輪一輪一波一波的問題,問得她頭昏腦脹,梅青玄夫婦以女兒剛脫離險境身體不適爲由,護着她回客棧休息,暫時擺脫江湖羣雄的疑問。
一回客棧,梅夫人就關上門拉着她在牀邊坐下。“牽牽,有什麼委屈跟娘說,不要害怕。”梅牽衣被靈嬰樓樓主劫走,與“無孔不入”戚尋樂共處,回來時換了衣衫,誰會相信他們會毫髮無損地放她回來?
“沒有,娘,我不害怕!”梅牽衣語氣篤定,想安慰梅夫人,卻見梅夫人眼裡早就垂下了淚來,一把抱住她,還邊哭道:“娘對不住牽牽啊,是娘不好,總是護不好你。”
梅牽衣怔了一怔,心裡卻微皺了眉。總是?娘何曾有過“總是”護不住她?她一直被護得滴水不漏的。這次被展涼顏劫走,是意外,是她不自量力,任性惹出亂子。爹孃仍是沒有一句責罵她的話,反而一再安慰自責。何來總是?
但聽梅夫人哭得傷心,也忍不住跟着落下淚來,半晌方擡手拍拍梅夫人的背,輕輕道:“娘,我沒事,這不是好好的嗎?娘一直護得很好。”
好半晌,梅夫人才方挽了淚,又抱她在懷裡,當孩子一般哄着。“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娘在這兒,牽牽好好睡一覺,睡醒就把不好的事都忘了,都忘了。”
“梅牽衣,我叫梅牽衣,住在梅莊。”嬌嫩的嗓音軟綿綿,讓人聯想到裹着糖粉的面糕,乾淨純潔。兩頰融融暖,雙目晶晶亮。粉綠色的春衫有幾處破爛,領口腰帶處精緻的繡紋仍可見衣飾的華麗,袖口縫着幾隻銀色小晃鈴,隨着她擡手的動作,輕輕響動。
帶着銀月面具的紅袍男子坐在椅子上,淡掃了她一眼,“爲何跟着我?”
“我……我,我喜歡你呀。”那小臉紅紅的,映着霞光,晶晶的雙眸其亮無比,想擡頭,又因那一點點羞澀忍不住垂眸,最後,還是鼓起勇氣擡頭,小聲道:“我爹說,喜歡一個人,就要護着他。我喜歡你,所以要護着你。”
透過銀月面具的眼眸閃了閃,隨即發出一聲輕哼,上下打量了她一下,道:“爲什麼喜歡我?”
“我……我在武林山上看見你,對你一見鍾情。”小臉說得很興奮,雙目水亮,對“一見鍾情”這個詞尤其中意。
銀月面具看着她,半晌無言,沉默好久方道:“你爹是梅青玄?”
小腦袋使勁點着。
“江陵梅莊?”
繼續小雞啄米。
“那你要如何護着我?”
小臉仰起,略有疑惑,完全沒聽懂他的問題。
“你不是說,喜歡我,所以要護着我?”
“是,是。”小臉興奮地笑了,兩頰紅潮更甚,雙眸更加晶亮,使勁地做着保證:“我會護着你,我會武功,會護着你!”
銀月面具看着她那嬌嫩的粉頰,上上下下來回打量着,半晌,突然問道:“你今年幾歲?”
“十八,我十八了。”她笑眯眯地回答。
那個時候,她很孩子氣。在爹孃的保護下,嬌縱天真,不識世間人心,對心裡的蠢蠢欲動不懂得如何對待,只知道順着渴望,跟着他,看着他。他沒問她武功如何,夠不夠護着他;也沒有問她,他與她父母對決時,她要幫哪邊。他冷眼看着她與爹孃決裂,冷眼看着她揮着銀鞭擋在他前面,和江湖羣雄對峙,然後被打得飛落在地,吐血不止。決裂的爹孃仍關心她,要帶她走,他卻連眼角都沒掃一下。她不走,非跟着他跑。傷了,她還很高興,終於有些明白爲什麼以前爹孃爲了護她反傷了自個兒時,還那麼開心。再後來,他教她武功,她練得很好,越來越能護着他,能殺的人也越來越多。
靈嬰樓要搶的嬰兒不少,她跟着他滿江湖跑,搶了一個又一個,搶得天下大亂,搶出腥風血雨。她從不問是非對錯,只要跟着、護着那一朵紅雲,什麼都不在乎。直到有一天,那朵紅雲突然變成了一朵白雲。然後,飄走了。
那天,天霧濛濛地,飄着細雨,在湖面落下千萬道的漣漪。她闖入他的艙室,卻看到一個穿着白衫的男子坐在窗前,如出岫之雲。他披散着滿頭青絲如緞,意態悠然地望着窗外的細雨。紅白的棋盤擺在矮桌上,滿滿的一片白。她愣在門口不敢進去。好半晌,他回過頭來,眉目細膩,面容精緻,琢磨如玉。她呼吸陡滯,連眼都捨不得眨一下。忽然,他脣線分明的脣角似有若無地勾了一下。只那一下,玉華盡現,清潤如月。
那天的雨飄了整整一天。她跪坐在旁邊胖胖的蒲團上看着他,腦袋暈乎乎的,只想着他脣角含笑的模樣,全然不知何時,清晨變了黃昏。他並不着意掩面,只是喜歡那個銀月面具,如今卻摘下了面具素面向人;他厭惡黑色,連頭髮都用白玉冠束得工工整整,如今卻散下黑緞一般的青絲。他穿衣喜好紅袍,大紅如血,從不曾穿如此乾淨純潔的白色。可如今啊,他摘了面具,散了髮絲,還穿上了這雲朵一般純潔柔軟的春衫,坐在窗口,看着窗外的細雨,任雨絲溼了那一身白。到天色晦暗,細雨初歇,那漫天的烏雲忽然被陽光擠出了幾道縫隙,將那撒了金粉的霞光打落,一瀉而下。
他回過頭來,朝她笑道:“牽衣,我要走了。”
他極少、極少的笑容啊!腦袋更加暈乎乎地沒法聽懂,無意識地問:“去哪裡?”去哪都沒關係,反正她都會跟着。
他站起身,拂起一室的白雲朵朵,望着窗外霞光在湖面照出點點金穗,道:“離開靈嬰樓。”
然後,他說:“牽衣,你回家去吧。”
他說走就走,毫不留戀,留下她因跪坐一天雙腿麻木而跌在地上。
窗外鳥鳴,鼻尖有香。睜開眼睛,不見那日白衫青絲,不聞當時細雨綿綿,胸中的痛留在夢裡,緊蹙的眉在看到梅夫人溫柔的笑意時,慢慢舒展開來。
她回家了,如他所說,回家了,在雙手沾滿鮮血之前。
能睜眼真好啊!
“娘,你怎麼在這裡?”不會是一晚上沒睡,就看了她一晚上吧?她知道她孃親做得出來的。梅牽衣從牀上坐起,梅夫人隨即遞上外衣給她披上。“睡得好嗎?”
她點頭,撲進梅夫人懷裡撒撒嬌:“有娘在,睡得很好。”
梅夫人輕拍着她的背,道:“那就好。”隨即喚冬枝來幫她梳洗一番。穿戴妥當,又遣冬枝去端早點。早飯完畢,梅夫人依然留在房裡,閒話家常地跟她閒聊。
梅牽衣起了疑心,不顧梅夫人的攔阻,拉開房門,跑過走廊,剛轉彎就看到梅疏凝和金雨朵站在樓梯口,背朝着裡,望着樓梯下面。
“令嬡若沒有問題,爲何不敢出來一見?”
樓下傳來江湖人粗獷渾厚的聲音,梅牽衣腳步一滯,瞬間明白了。從前做事她一向隨心所欲,但昨日經展涼顏提醒,方知當日在武林山上,她的行爲有多惹人懷疑。回客棧後,她向梅青玄夫婦解釋了武林山莊發生的事,把會靈嬰樓的武功和黑衣之說一概歸於那“死前見過一面”的“不知道是何人”的女子身上去了。但他們卻更加憂心地告訴她:“牽牽,靈嬰樓已經十多年沒在江湖上露面了,你能讓誰相信你的解釋?”
無論她的解釋是什麼,爹孃都不會計較。但是,不足以讓江湖羣豪信服,她的處境就麻煩了。爹孃讓她先跟他們解釋,後面的事情交給他們處理。可是,江湖是非多,展涼顏孤身一人獨闖武林山莊,在江湖羣雄面前,劫走她,劫走小公子,叫正道武林如何自處?如今,她安然回來了,毫髮無損,小公子卻依然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再則武林山莊上,她所使武功分明與展涼顏同出一脈,她不曾涉足江湖卻能一眼識出戚尋樂,還能在事前警示黑衣不能穿。儘管這些看起來都是站在正道武林這一邊,但在這樣的結果下,或偶然、或必然,都讓羣雄不得不去懷疑,武林山莊上有內應,而這內應指向的,首當其衝就是她梅牽衣。
“有什麼問題?”梅牽衣放亮嗓音,推開梅疏凝按着她的胳膊,一步一步下樓去。粉色的裙襬扶搖生風,袖口晃鈴輕動,身妙聲悅,風姿亭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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