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爲欲碎 忘98被遺忘的記憶 書旗
她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眼睜睜地看着奄奄一息的小姑娘被從藥池裡撈起來,又被置於一個光線強烈的平臺。;銅鏡將周圍的都引在她,灼烤着她青黑皺巴的身子,一直到最後,幾乎曬得她身子乾枯,皮膚乾裂……
好難受,好難受,每一寸肌膚都遭受着凌遲。小女孩痛苦地扭着身子,嘶喊、求救,想掙開固定着她的繩子。嗓音早就如碎石一般乾裂,可是,痛苦與委屈還在繼續着。
“哥哥,你說我娘把我扔了,是不是不要我了?”
“怎麼會呢?沒有爹孃會不要自己的孩子,他們一定是有什麼不得已的原因,會回來找的。”
“哥哥,你的爹孃呢?”
“他們……也不得已把我丟了。”
“……”
她清清楚楚地看着那想不通邏輯的酷刑,一一加諸在小女孩單薄瘦小的身子上。那些零碎的對白,從她的頭頂流瀉而出,閃着光,漂浮在半空,然後被她一一讀出。那純白如雪的字像輕且潔的鵝毛,漂浮在血池的上空,隨着她的輕喃一片一片地飄落。
潔白的雪,鮮紅的血。
傷痕累累的小女孩被置於一塊木板上,木板浮在池中,她的手腕被劃破,鮮血流進水池,染紅了一池的池水……
疼,沒有知覺了,只知道疼。奄奄一息地,已經沒有再沒有任何掙扎的力氣,乾涸的眼眶裡也早沒有了淚水,裂出一道道血痕。
“朵朵,躲在這裡,不要出來。”
“朵朵,你看天上那兒一顆星星,最亮的那一顆叫紫微星。”
“有它在,夜晚就不會迷失方向,就可以找到回家的路。”
“……”
追逐的刀光,野外的草垛,夜裡的……好多好多的場景不停地變換着,走馬燈一樣錯綜交替,一幕一幕在眼前飛速閃過。記憶與那小女孩逐漸地重合,她清楚地看得到她腦中的影像,想着她的一切思緒,感受着她的一切痛苦。
娘,朵朵好疼,爲什麼丟下我,爲什麼不來救我啊。
朵朵不怕,他們會來的,會來帶朵朵回家。
朵朵不怕,不怕……
像是得到了保證似的,絕望的小女孩守着最後一絲希望,她在微笑着,努力着、撐着,她想着,爹孃會來的,一定會來的,只要她捱了,就會有救她的人出現了。
“朵朵,這朵花,送給你。”
“送給你……”
“送給你……”
一隻小手握着一朵小小的荷花,漸漸由遠而近,嬌豔的花瓣上點點露珠,閃閃發亮,綻放光華。那水晶一般的光圈逐漸擴散、擴散,越來越燦爛。突然,像是打碎了太陽一樣,光矢四射,光芒萬丈,掩蓋了一切的紛繁蕪雜,叫人睜不開眼睛。
頭疼,好疼!
昏迷中的梅牽衣被這灼烈的光矢驚擾,情不自禁地掙扎了起來,那小女孩所受的一切苦痛似乎都轉移到了她身上,那樣灼烈切膚,忍無可忍。她嘶叫踢打着,將藥池的蓋子踢得轟轟亂響。
關索見到她的反應,興奮地撲了過來,想要驗收結果,結果卻只收到了四處飛濺的青黑藥汁。
她以最的蠻力踢開了藥池的蓋子,四肢得到了解放,藥池的漿汁滿地飛濺。木屑亂飛,青黑亂灑,熊熊的火把在山洞裡投射出詭異的紅影。
“朵朵不怕,哥哥會保護朵朵。”
“會保護朵朵……”
“會保護朵朵……”
突然間天幕盡開,那凌亂的聲音與畫面驟然清明,像那紛揚的白雪終於覆蓋了大地,寂靜的雪地裡,只聽得到的聲音,那雪覆的梅枝終於吐出了輕蕊。清明的畫面緩緩地一分爲二,躺在白衫襟裡的她與躺在血池上的小姑娘,同樣破碎的嘴脣輕啓,同時吐出一句:
“哥哥,救我。”
一切安靜了下來了,那些模糊混亂的畫面,那些嘈雜喧鬧的聲音,全部都安靜了下來。不知從哪裡蜿蜒而來的小河靜靜地流淌着,灩灩水光,像珍珠一般閃亮。河面的蘆葦滾落一滴圓圓亮亮的水珠,“噗通”,掉進河裡,消失不見。
“我叫朵朵。我爹說,我就是一朵小梅花。哥哥,你叫什麼?”
“我?朵朵叫我哥哥,那我就叫‘哥哥’了。”
睜開眼睛時,梅牽衣正躺在一個涼涼的舒服懷抱。儘管身上的藥味依然撲鼻濃烈,但她仍是嗅到了那個人的味道,和他熟悉的懷抱。抱着她的人,將她抱得好緊,卻又極力控制着力道,害怕弄傷她,無法控制地不知該緊還是該鬆讓他的身體隱隱顫抖着。他心跳得很快,鼻息卻極緩慢,慢慢地氣息交換。他的額頭抵着她,有莫名的液體滴下。一滴、一滴,滴在她眼裡,再順着她的眼角滑落。
“哥哥來救牽衣,對不起,對不起……”
他喃喃輕語着,滴落到眼睛的液體越滴越猛烈,幾乎成串地落下,落到她眼睛裡極其難受。她閉上眼睛要避開,側頭輕微掙扎,身體的疼痛讓她禁不住輕輕溢出一句:“疼……”
箍着身子的力道應聲鬆開了些,那抵着的額頭卻依然不肯離去。記憶彷彿還有些混亂,她無力地擡手,想要摸上他的臉頰,卻在半路失了力氣。一隻手將它抓住,貼上了溫溫的臉頰,在那細膩精緻的容顏上清晰地印出一個青黑色的手印。
她沾了同樣青黑藥汁的臉虛弱地露出一點笑容,輕輕喚了一聲:“哥哥。”
抱着她的身子僵了一僵,隨即喜極地將她抱緊,卻又擔心會弄疼了她,只是仍舊貼着她的額頭,喃喃語着:“牽衣,你記起我了,是不是?牽衣記起我了,記起我了……”邊說着,那溫溫的液體又滴落在她眼角。
她輕輕搖頭,微聲道:“對不起,我當時……後悔了……後悔保護哥哥。”當疼痛再也無法忍耐時,就算只是一瞬間的念頭,她曾經後悔。若不是保護他,她不需要受這些苦的。
“不,牽衣一直都很保護哥哥,一直都在保護哥哥。這次,讓哥哥保護牽衣。”他稍微擡頭,凝視着她,溫柔地擡袖拭去她臉上沾着的藥汁。“譚中柳沒有害牽衣,這次的事情與他無關,牽衣……不要難過。”
語畢,他擡起頭,朗聲道:“關護法,你可知道牽衣爲何會時空穿梭?”
“那還需說。我的實驗成功了!”
梅牽衣聞言驚了一驚,慌忙轉頭望去,這才發現,周圍仍舊是山頂凹壁,紅燈幢幢。原來,還是在關索的山洞裡。展涼顏抱着她坐在地上,關索也不知爲何,極大度地放任他們在一旁私語。她身上裹着一件白色外衫,垂眸看到,她輕輕低喃了一句:“再見面時,都要穿一身雪白的衣服,乾乾淨淨。”
原來他穿白衣,不是因爲“改邪歸正”,而是,爲了見她。
展涼顏沒聽清楚她在說什麼,他一心只想着怎麼才能將她送出去。他當初自曝身份就是爲了吸引他們的注意,讓他們放過牽衣,卻沒想到牽衣還是沒能逃過這一劫,因此,他只能故意失手被擒,就算不能將牽衣救出去,也要能與她一起共受苦難。可是看到牽衣痛苦,他寧可她永遠也不要想起當初的事情,如果可以,有什麼苦都讓他一個人來承受吧。
主意已定,聽到關索自誇自雷的話,他搖頭哼了一聲,不屑一顧地嘲笑道:“關護法,或許還有一件事,我應該提醒你一下。我……也是時空穿梭而來的。”
“什麼?”關索驚訝地脫口而出,上下打量了他一下,隨即兩眼冒光,又化身變成了看到肉骨頭的小狗,興奮地道:“是了,是了,這個自然了。你是靈嬰,當然也是可能的,我果然沒有看錯!”
展涼顏見他上鉤,涼涼地提醒一句:“我可沒有參與你任何所謂的實驗。”
關索緊緊地皺起眉頭開始思索,喃喃地道:“難道不是我的實驗?”
展涼顏篤定地道:“當然不是。”
“那是爲什麼?”就像一個孤獨的研究者,突然碰到了同好一樣,關索似乎忘記了展涼顏與他的關係,反而虛心地求教討論着。
展涼顏沉默了一會,在關索快要等不及時,他才慢慢問道:“你知不知道,在另外一個時空裡,我與牽衣是什麼關係?”
梅牽衣一直無力地躺在展涼顏懷裡聽他們的對話,雖然有些奇怪他篤定的“時空穿梭”,卻也無力去想他究竟想說什麼,這會聽他提到這個問題,不由得稍稍擡頭望着他。
關索也詫異地上下掃視他們兩轉,示意他有話就快說。
展涼顏卻不說話了,低下頭來對上梅牽衣的視線,冷凝的臉色轉而變柔變暖,將她柔柔地看進心底深處去,然後慢慢綻出一個微笑,緩緩啓脣道:“牽衣是我妻子。”
梅牽衣眼睛瞪大,不知道他這樣哄人是想做什麼。關索卻渾然不覺地摸着下巴再次審視了他們一圈,點頭附和道:“青梅竹馬,正常。這又如何?”
展涼顏沒有擡頭,依然凝視懷中女子瑩然的雙眸,緩緩地道:“她有了我們的孩子。”梅牽衣的眼睛陡然瑟縮,偏頭避開了視線,身子不自覺地輕顫了顫,伸手要推開他。展涼顏不鬆不緊地抱着她,不讓她掙開。
關索微微眯眸,過了一會兒,突然睜圓的雙眼,驚喜地道:“你是說……”
“是。”展涼顏彷彿明白他心中所想,擡起頭來,直視着關索,眸色深沉如墨,看不出任何表情。他一字一字,輕描淡寫:“我殺了牽衣,連她腹中的孩子。”
關索瞠圓眼眸瞪着他,不知該露出什麼表情。展涼顏表情未改,輕柔慢語接着道:“那天,牽衣流了很多血……”
“所以?”等了許久沒有等到下文,關索只好親自開口詢問。
展涼顏輕一眨眼,將那一抹恍惚抹去,沉澱心事,暗自定神,轉了個話題,道:“關護法可知,我又爲什麼會穿梭時空?”
“爲什麼?”
“牽衣死後,我一身悔恨,由血盡書。當血盡時,意識就在這邊甦醒了。”頓了頓,他接着道:“關護法,你可曾想過,創世樓主所記的手札裡,其實在保護一個人?”
“保護?你是說……”關索身爲靈嬰樓護法,研究時空穿梭,最厲害的技能是通古曉今,上至朝代更換,下至野史雜談,無一不通,無一不曉,展涼顏只要一開口,他便知道他所指何處。
“對,那個嬰兒也許並不是瀕死,而是創世樓主爲了保護她,所以記載她傳過話之後就死了。”
關索垂頭沉吟了一會,在地上慢慢地來回踱步,嘴裡唸唸有詞地思忖:“飛樑鎖燕被炸彈炸死,然後時空穿梭,連影子都不見了。你的血流盡,於是也穿梭了。這個小姑娘,流着她腹中胎兒的血,也回到了這裡……”他的思路越轉越快,嘴脣翕張也越來快,步伐也越走越快,最後整個人幾乎化成了一條影子,在地上飛速地轉圈,形成一個褐色的圓柱,驚起周遭的沙塵僕僕,火把呼呼。
展涼顏抱着梅牽衣後退了些,遠離他的真氣範圍。梅牽衣也思索一會,低低地問他:“我們穿梭時空,真的是因爲這個嗎?”
展涼顏低下頭來,輕輕吻了一下她的額頭,道:“不管是因爲什麼,我只知道,當不惜以流血作犧牲,還有強烈的意志,我相信上天都會願意給一個重生改過的機會。”雙目鎖着她,臉上是那一貫只願意向她綻放的如夏花燦爛的笑容,他道:“牽衣,我很慶幸。”
語畢,他低下頭來,再次吻了她,這一次,微笑的脣角印上的是她涼軟的柔脣。
作者有話要說:步步在懺悔,當初怎麼狠得下心那麼對小時候的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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