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吹動帳篷發出噼裡啪啦的輕響,除此之外,四下裡倒也還算安靜。
無月之夜,總會讓人忍不住地生出一股幽冷之意來。
一道俊挺身影正立於營地中間搭起來的高臺上,矚目遠眺,遠處盡是一片漆黑,沒有人知道,他究竟看到了些什麼。
藍若快步走來,擡眼仰視着他的背影,半晌,方纔想起自己來的目的,匆匆上前,低聲道:“君上。”
“嗯。”君韶身形一動,輕輕應了一聲,“查到了什麼?”
“王后她……已經啓程朝着北方去了,看樣子是想要先一步回朝。”
君韶嘴角掠過一絲淺笑,微微搖頭,“她還是那麼胡鬧,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藍若遲疑了一下,還是忍不住道:“君上,王后她還帶了一個人,是碧仇姑娘。”
君韶似乎並不驚訝,“她不帶着那個人,反倒奇怪了,不管怎樣,夜明瀾死了,如今孤王也算是成爲她們共同的敵人了。”
藍若頓然一驚,瞪大眼睛看他,“那君上,要不要……”
“不用。”君韶擡手阻止,眼底是深沉難測的笑意,“孤王倒是很想看一看,屆時他們全都見了面之後,會是怎樣的情景。”
藍若想了想,似乎明白了過來,點點頭,“是。”
頓了頓,見君韶始終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也沒有再多說什麼,她便輕咳一聲,道:“君上,若沒有什麼別的事,屬下先退下了。”
“嗯。”一如往常的冷淡平靜,他輕輕點了點頭,藍若便轉身,快步掠去。
司雪衣和夜青玄對司顏佩和千凝……越想越覺得有點意思,面對敵人,如今的夜青玄確實比當年的君曜聰明很多、沉穩很多、冷靜許多,也殘冷許多,卻不知道在面對女人的時候,會有什麼不同。
賀信元遠遠地看着高臺上的那道身影,心情頗有些複雜不安,過會兒,他等了七年的那個人就會回來了,欣喜之餘是無盡的擔憂,沒有人知道,君韶的心裡究竟打着什麼主意,他究竟打算怎樣對待那個人。
想到這裡,他擡腳走出營帳,杜暢一驚,“賀將軍!”
賀信元淡淡一笑,“無礙,有些事情必須要當面親自解決,打也好罵也罷,就算是死,也要死得坦坦蕩蕩,明明白白。”
說罷,一撩衣襬,大步出了門去,走上君韶所站的高臺,上前行了一禮,“君上。”
君韶側身看了看他,神色平淡,“連夜朝都已經是這種氣候了,君瓴現在會不會已經飄雪了?”
賀信元一愣,沒想到他會開口和自己說這樣的話,他定了定神,道:“現在有沒有下雪尚不知曉,不過等我們回到雲州,應該就會下雪了。”
君韶微微點頭,“唔,說來也是,這一路兵馬行進速度不會太快,便是一路天氣晴好,道路順暢,也要二十多天,君瓴地處北方,回去之後,雲州已是寒冬了。”
賀信元一聲不吭地聽他說來,心中有些疑惑,不明白他說這些的目的何在。
正想着,突然只聽君韶又道:“信元,這一行我們沒有出兵,你是不是覺得很遺憾?”
賀信元垂首道:“沒有,末將固然逢戰手癢,卻也明白,保存兵馬實力纔是最重要的,豈能因爲自己的私心,連累了全軍?”
聞言,君韶不由挑了挑眉,向他投來一記讚許的目光,點頭道:“好,若是軍中所有人都能像信元這樣,以大局爲重,孤王倒也放心了。”
話音落,他走到兵器架旁,突然擡腳踢向一支雁翎槍,雁翎槍頓時騰空,在半空中饒了一圈,又被君韶輕輕踢中槍桿,立刻朝着賀信元飛去。
好在賀信元反應快,側身一閃,一把握住槍桿,轉了一圈而後站穩腳,擡眼向君韶看去,眼底有一絲驚訝。
君韶淡淡一笑,道:“既然註定是個不眠之夜,你便陪孤王過兩招,也好解了你心底的遺憾。”
“君上!”賀信元心下一凜,看了看手中的雁翎槍,又看了看君韶,不免爲難,他是來和君韶把話說清楚的,卻不想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要先和他動武了。
驀地,他像是明白了什麼,擰眉看了君韶兩眼,只見君韶揚手執起一柄長劍,對着賀信元沉聲道:“孤王已經好久沒有試過你們的身手了,今日便把你這些年所學都拿出來,讓孤王好好瞧一瞧。”
賀信元垂首:“是,末將定當竭盡全力,不教君上失望!”
說罷,他手中雁翎槍槍頭一挑,指向君韶,不過轉瞬,方纔的臣子模樣便消失不見,渾身上下都散發出一股凜凜霸氣,杜暢遠遠地看着都能感覺得到他的氣勢,倒也不怪他能成爲君瓴三大領將之一。
見這模樣,君韶嘴角掠過一抹滿意的笑,一手負後,另一隻手中長劍緩緩舉起,沉穩如磐的腳步驀地一挪,在賀信元挑槍襲來的瞬間,輕悄避開,轉身,一劍朝着賀信元的後背刺去。
賀信元反應迅速,槍頭點地,借力躍身而起,在空中一個轉身,避開了那一劍。
原本安靜的軍營漸漸騷動起來,除卻巡邏守衛的將士,衆人紛紛涌了過來,有不少人喊着“君上和賀將軍在比武”,藍若剛剛走到半路,聞言,不由心下一驚,猶豫了片刻,看到子冥朝着高臺去了,她便也跟了上去。
不多會兒,高臺四周便圍滿了人,時不時地發出一陣陣驚歎和低呼,兩人皆是高手,只是賀信元的武功軍中衆人皆知,卻很少有人親眼見到君韶動手。
早聞他們的君上劍術卓絕,今日一見算是開了眼,只見他身形移動迅速無比,動作奇快,移步換影,賀信元縱然仗着雁翎槍長的優勢,卻沒能討到半點好處。
“這是怎麼回事?”藍若有些擔憂地看着臺上的兩人,問身邊的子冥。
子冥嘿嘿一笑,“你沒看出來?君韶在和賀將軍切磋武功呢。”
“這是切磋嗎?”藍若狠狠擰了擰眉,但凡懂點內行的人都看得出,雖然表面上兩人旗鼓相當,堪堪平手,實則卻是君韶一直在刻意避讓賀信元,卻又在必要時候狠狠出手,賀信元完全處於被君韶壓着打的狀態。
只是君韶對於自己的招數、力道等各方面都控制得很好,很多人看不出來罷了,然賀信元自己心中必然明白。
他不是君韶的對手,衆人皆知,他也沒想過要贏了君韶,只想着用盡全力、展示所能便好,卻不想在君韶的壓制下,他連自己的正常能力都發揮不出來,君韶卻始終泰然自若,大氣都不喘一個。
很顯然,對於他和那個人聯絡一事,君韶雖然不聲不響,卻不代表他沒有記在心裡,他這是在用另一種方式給他警醒。
眼前這個人,不管是心思還是身手,都讓賀信元忍不住生出一股寒意來,他不由得開始擔心,若是那個人真的回來了,會怎樣……
“報,夜青玄的馬車已經進了大營……”前來通報的小兵尚不知發生了什麼事,話說到一半才感覺情況有些不對,擡眼看了一圈,頓然一驚,收聲退了下去。
君韶只微微挑了挑眉,手中動作不停,朝着子冥看了一眼,子冥當即會意,轉身離開。
賀信元愣了一下,一時失神,眼看着君韶的劍就這麼毫不猶豫地刺來,他連忙向後一仰躲過,手中雁翎槍跟着向君韶橫掃而去,總算是堪堪避開了君韶這一招。
穩穩落地之後,君韶淡淡一笑,低聲道:“刀劍無眼,別亂了心神。”
賀信元定了定神,沒有說話,只是看向君韶時,眼神之中帶了一絲異樣。
子冥退出人羣,隨着來通報的小兵朝着一旁走去,遠遠地看到兩輛馬車在十多人的護送下緩緩而來,離洛在最前面,一眼便認出了子冥,眉峰下意識地一挑,勒住馬繮停下,擡手做了個“停”的手勢。
“恭迎玄王殿下、玄王妃。”子冥行了一禮,“君上有事,抽不開身,特派屬下前來迎接。”
離洛回身看去,只見馬車的門簾被撩起一角,隨後一雙修長的手伸出來,對着離洛做了個手勢,離洛會意,翻身下馬,目光卻緊盯着子冥手中的追風。
子冥也不示弱,饒有興致地回望過去,目光似有意似無意地從葉影上一帶而過。
離洛這一下馬,身後衆人也紛紛下馬,秦鍾舸和將離下了馬車,回身撩起馬車車簾,一道茶色身影從馬車內走出來,冷眸淡淡掃了一圈,好奇看來的衆人被這眼神一看,驟覺心底一涼,紛紛低下頭去,只覺這眼神像極了君韶。
就連子冥也愣了一下,看了兩眼,正猶豫着要說些什麼,夜青玄便迴轉過身伸出手,輕聲道:“來。”
雪衣緩緩而出,一方輕紗拂面,一襲練色長裙,外罩墨色斗篷,衝夜青玄柔柔一笑,把手交到他手中,隨即夜青玄足下輕點,攜着雪衣在側下了馬車,落在子冥前面,目光從追風劍上一瞥,淡淡道:“你就是子冥?”
子冥垂首應了一聲,莫名地有些心虛,瞥了身邊那人一言,道:“快,把馬都牽去喂些馬草,小心照料着。”
“是。”一隊將士上前來,伸手就要接過馬繮,離洛沒有鬆手,向夜青玄瞥了一眼,見夜青玄點頭,這才與衆人一起鬆開了手。
見狀,子冥悄悄鬆了口氣,“王爺、王妃,請隨屬下來。”
夜青玄側身向雪衣看去,清潤一笑,“走吧。”
而後一行人便朝着君韶和賀信元正在比武的高臺走去,一路上,所有人都向他們都來驚愕又詫異的目光,尤其是一些年齡稍長的人,緊盯着夜青玄的臉,似是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連連搖頭,喃喃道:“怎麼會……”
不多會兒,高臺已在眼前,衆人停下腳步,子冥上前行了一禮,“君上,玄王殿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