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昭純宮,衆人皆是面色異樣,田國公一步步緩緩走下臺階,樓陌卿便不緊不慢地跟在他身後,似乎依然料到田國公有話要說。
竇將軍畢竟是武將,雖已年邁,身子骨倒是硬朗的很,他陪着幾位尚書大人一邊說着什麼一邊朝着樓陌卿看來。
而後幾人齊齊走到樓陌卿身邊行了一禮,“殿下果真是深明大義之人,心胸寬廣,能屈能伸更能容,實在是讓微沉佩服。”
樓陌卿搖搖頭,“諸位大人言重了,我只不過是做我想做的事,這帝王之位雖然好,也充滿誘惑力,但並不是人人都能做的,也不是有才德之人就一定能做的上。我離朝二十餘年,如今剛剛回朝便要替下王成爲新主,百信和忠臣未必就服。”
聞言,幾人不由相視一眼,雖然心中有些不甘心,然卻又無從反駁。
樓陌卿又道:“如今朝中一文一武的兩位大臣被揭發謀朝篡位之行,鞏能方更是因此而喪命,朝裡朝外必定是一片慌亂,畢竟這朝中有太多人眼前是跟他們站一起的,如若此時我接位,各位清正廉明的大人也會不會趁機上奏讓我殺了那些人?若是這麼一殺,朝中又會變成什麼樣?”
頓了頓,他深吸一口氣,負手站在殿前放眼望去,那模樣玉樹臨風、器宇不凡。
“有時候,坐在那個位置上的人未見得是最優秀的,但一定是最合適的,只有合適的人在合適的位置上,才能把一切都做好,才能把樓夙治理得妥妥當當、安安穩穩。”
說着他眼底閃過一抹凜凜殺意,冷笑道:“各位大人只需好好輔佐王上制良策安國安民,至於其他的事情,便讓我去做就好,比如這万俟祿和鞏思呈,我是萬萬不會放過他們!”
問言,幾人紛紛垂首行禮,道:“殿下英明!”
這一幕正好被剛剛出了麼的樓陌風看到,他緊盯着這邊看了許久,看樓陌卿在衆人之間似有一種鶴立雞羣的意氣風發之感,而這種感覺,和當年他登位爲王的時候一樣,即便那時候他還很小,只是個不諳世事的孩子,然被人高高捧着的感覺,他卻是最明白的一個。
畢竟,他從一出生就是先王唯一的兒子,亦是所有人認定的下一任樓夙王,所受到的待遇自然是可以想象。
可是,再想想樓陌卿方纔在殿上說的那番話,他的心又沒由來地軟了下來。
畢竟,他們是有血脈之親的親兄弟,打斷骨頭連着筋,這是一輩子也改變不了的,而今樓陌卿自動請辭皇太兄,心甘情願只做一個普通的王爺,這番誠意和心意他也多少能理解,心知樓陌卿這是……在故意讓着他吧。
不是故意的謙和禮讓,而是兄友弟恭的退讓和呵護,是以一個長兄的身份對弟弟的疼愛和寵溺。
心情不免有些複雜,他示意衆人不要出聲,悻悻地回了雪陽宮。
甫一回到寢殿,看到桌上擺放的東西,他便皺了皺眉,將所有宮人屏退,命他們守住宮門,而後對着屏風道:“他們已經走了,出來吧。”
話音落,從屏風後走出一個人,竟是已經和万俟祿一起從暗道逃走的鞏思呈!
他對着樓陌風行了一禮,嘴角是邪魅神秘的笑意,樓陌風見了總覺得有些怵怵的,向後退一步,道:“你還來找孤王做什麼?你以爲孤王還會相信你的話嗎?大哥他根本就不是回來奪位的,他只是在外飄落多年,而今想要認祖歸宗罷了。”
聞言,鞏思呈沒有說話,只是一臉惋惜地看着樓陌風,“嘖嘖”了兩聲,那模樣讓樓陌風心裡十分不悅。
“你這是什麼意思?”他皺了皺眉看他,“有什麼話儘管說便是,沒必要這麼故弄玄虛。”
鞏思呈搖頭道:“我沒想到,王上竟然這麼單純,那樓陌卿隨意的兩句話就把王上糊弄過去了。”
“你……”樓陌風下意識地神色一惱,伸手指着他,“你不要太過分,孤王留你一命,是看在你和你父親多少爲樓夙做了些事情的份兒上,再者,原本我還想着你能替母妃治好病,不過現在看來,已經不需要你了,大哥已經找到了能治好母妃的人,過些時日就把人接過來,所以……”
他頓然轉過身來,冷冷看着鞏思呈,本就不善於隱藏情緒和表情,此時一生氣,殺意更是很明顯地躍然面上。
聞他所言,鞏思呈先是狠狠一驚,皺了皺眉,眼看着樓陌風就要張口喊人,他突然呵呵冷笑一聲,搖頭道:“王上,你別怪我多嘴,你就算要殺我,也要等到慄姬娘娘恢復了,不是嗎?那樓陌卿說他能找到神醫治好娘娘的病,可是當真?又或者,他只是糊弄你們,爲了穩住你們母子倆罷了。”
說着,他透過窗子朝着外面看了一眼,嘆息道:“王上,您自己聽聽,現在外面的人都把樓陌卿當真了什麼,未來的樓夙王吶!你瞧着那一個個文臣武將,他們有什麼事可曾第一時間前來見您?沒有,他們全都去找了樓陌卿,因爲所有人都以爲樓陌卿纔是真正的樓夙王,而王上您……不過就是個不懂事的孩子,整日只知胡鬧,先父還在的時候,可沒少人在先父面前說起王上只顧自己探望、管理不好朝政這樣的事情。”
他邊說邊小心注意着樓陌風的神情,只見他用力咬了咬嘴脣,濃眉緊緊皺起,低垂着頭輕聲問道:“真的嗎?”
鞏思呈不由得意一笑,卻又要故作出難過的樣子,繼續道:“有樓陌卿這麼個精明能幹的皇太兄在,他們自然是這麼想王上,不過我倒是從不覺得王上不管朝政,王上畢竟還年幼,同齡的孩子中,又有幾人能向王上這樣?”
“可是……”樓陌風猶豫了半晌,緩緩道:“大哥已經只願請辭皇太子的名號,他若是有心奪位,又何必要這麼做?他這不是自毀前程嗎?”
“唔……”鞏思呈連連搖頭,“王上錯了,樓陌卿不是淡泊名利,也不是無心王位,只是他太過聰明,給王上來了一招以退爲進罷了。”
“以退爲進?”樓陌風不解地看着鞏思呈,鞏思呈便一臉無奈模樣,湊近樓陌風身邊,道:“王上您想,您封他爲皇太兄至今已有一段時日,如今在衆人眼中,奸臣已除,可是您還是沒有放手,把王位給他,他會怎麼想?他會以爲你根本就沒有真正地想要傳位於他,既如此,他乾脆只願請辭,如此一來便可引起衆臣的注意,加之他有保平王和查將軍爲將,又有闞澤緊隨身後,闞澤是誰?他可是先王最親信的護衛,是樓夙金衛,亦是受先王所託暗中尋找先太子的人,如此一來,王上以爲衆臣會看到什麼?”
聽他所言,樓陌風不由得輕輕顫抖起來,他並不知道衆臣會看到什麼,可是他想到了方纔在昭純宮前的那一幕,樓陌卿在衆人的擁護下緩緩走下臺階去,那種好像是百官擁戴的感覺,不是應該屬於他嗎?他纔是樓夙王!
“王上……”
“你住口!”樓陌風突然厲喝一聲,打斷鞏思呈,而後他連連後退好幾步,嘴裡念念叨叨着:“以退爲進……他是以退爲進……”
見自己想要的結果達成,鞏思呈不由冷冷一笑,再看向樓陌風時,又帶了些不忍和同情,“王上,樓陌卿狼子野心,他若當真無心王位,那何不就此辭官隱退,不要再過問朝政?那是因爲他其實是別有用心。你想,如果讓他這個嫡長子作爲一個普通的王爺出現在朝堂上,而王上爲弟弟,卻坐在王位上,那以後每天上朝的時候,朝臣們可就有話題和王上討論了。”
聞言,樓陌風神色一凜,他似乎可以想象得到,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朝臣會怎麼想怎麼說。
縱然他年紀再小,也在這王位上坐了不少年,身邊的人也跟他說了不少事,多多少少了解一些。
到那時候,只怕所有人都會責備他不懂禮數,不守規矩,先太子歸來卻不讓位,而後再說先太子品性好,不爭不搶不計較,仁善孝義等等……
他突然一把打翻了桌上的杯盞,渾身顫抖着怒喝道:“樓陌卿,好你個樓陌卿!你竟然對親兄弟擺下這麼大一局棋,孤王差點就着了你的道兒,差點就把自己和母妃賠了進去!”
說着,他轉向鞏思呈,沉着臉色道:“可是如今他要辭位的要求已經提出來了,而且孤王當着衆人的面一已經答應他會給他一個滿意答覆,難道現在還要孤王收回命令嗎?”
鞏思呈搖搖頭,“自然不用,既然他那麼想要當一個仁善之人,那便讓他當去,他來以退爲進,咱們便來將計就計!”
樓陌風不解地看着他,“怎麼將計就計?難道是……同意他的請求,讓他當一個撲通的王爺?”
鞏思呈再次搖頭,惹得樓陌風有些惱了,喝道:“那你倒是說說該怎麼辦!”
鞏思呈詭譎一笑,道:“同意請辭的自然是,只不過不能讓他當撲通王爺,怎麼着也得要封個王,而且要讓全城的百信全都知道。”
“封個王……”樓陌風先是愣了愣,而後呵呵一笑,明白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