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下旬,司家假藥一事終於有了結果,經查,死去的兩人確是因爲服了司家藥鋪所出的假藥而毒發生亡,刑部更是貼出告示,近日來但凡從司家藥鋪買過藥的百姓,不論其藥真與假,都不可再繼續服用,若有身體不適之狀,要立刻前往朝廷專門設下的醫署救治。
莫涼城百姓憤怒之餘,亦恐慌萬分,紛紛要求重責司家,查封司家所有藥鋪,否則不足以平民憤,定民心。
此事一出,朝中衆臣文武百官紛紛聯名上奏,要求對於司文蒼嚴懲不貸,就連往日裡曾經與司家有舊交之人也紛紛撇清關係,避而遠之。
在此之前,司家有司蘭裳,即便她不能文不能武,然只要有她在,司家就沒有人能動得了,而今司蘭裳不在,司仲卿戰死,容霜病逝,雪衣也被從司府除名,原本還能幫司家一把的容家是斷然不會再出手,如此一來,司家可謂牆倒衆人推,一夜潰敗。
“根基未穩,便急着先斷了自己的救命之繩和退路,着實愚蠢。”寧皇后不緊不慢地說着,伸手捻起一顆果子放進嘴裡,卻食不知味,“只是可惜了,拉攏玄王妃的計劃不得不稍微延後一段時間了。”
夜亓晟走上前來屏退所有宮人,小聲道:“當初他們急着撇清與玄王妃的關係,把玄王妃推進深淵的時候,肯定沒想到自己會有今天,兒臣現在好奇的是,這玄王妃會怎麼做。”
“怎麼做?”寧皇后挑了挑眉,“對於這樣無情無義之人,自然是不管不問,任其被皇上判罪嚴懲就是。”
夜亓晟卻搖了搖頭,“不見得,玄王妃這個人說話做事從來都不按常理來,誰知道這一次她又會做出什麼事來。”
他這一提醒,寧皇后似是想到了什麼,坐起身道:“如果說她這個時候出面爲司家求情,不管皇上允不允,都能博得一個不計前嫌、以德報怨、深明大義的美名,就算皇上真的放過司家,司家從此也是敗落,一蹶不振了……”
想到這裡,寧皇后不由嘖嘖了兩聲,“高,實在是高,本宮現在是越來越欣賞玄王和玄王妃這倆人了。”
夜亓晟挑眉笑了笑,“上一次兒臣和母后爲玄王妃求情的事他們一定都還記着,等這一次司家的事情一了,我們便找機會把他二人請進宮來,好生談一談,至少該讓他們表個態出來,今後咱們該怎麼做,心裡多少有個底。”
寧皇后連連點頭,“說得有道理,確實該好好琢磨琢磨這事了。對了,賢妃那邊可有什麼動靜?”
夜亓晟道:“賢妃娘娘和五弟這一次是斷然不會出面了,不管怎麼說,這事可是月家上報給父皇的,他們還不至於蠢到自己斷自己的路。”
“蘇貴妃那邊也是絕不可能出手相助了,聽說前些天瀾王身受重傷,她差點衝到司府把司府給掀了,如今司家出了這事,正好稱了她的心意了,可是……”寧皇后不由皺了皺眉,“爲何本宮總覺得這事按着他們的心思去發展,本宮這心裡就是覺得不舒服?”
夜亓晟無奈地嘆息一聲,上前來扶住她,輕嘆道:“母后,小不忍則亂大謀,咱們不能爲了一時之氣爲壞了大計。”
寧皇后終是點了點頭,“放心吧,本宮知道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我也只不過是發發嘴上的牢騷罷了。”
說話間,一名宮人匆匆而來,站在殿門外道:“稟娘娘、殿下,玄王和玄王妃進宮了,此時正朝着紫宸殿去了。”
聞言,夜亓晟不由得意一笑,道:“兒臣說什麼來着,這玄王妃就是與別人不一樣。”
說罷,母子二人相視一眼,哈哈大笑。
刑部大牢內陰暗潮溼,時不時地能聽到一陣怪異的叫喊聲,聽得人毛骨悚然。
離洛上前打點好一切之後,又折身走到雪衣兩人身邊,輕聲道:“王妃,可以進去了。”
雪衣點了點頭,示意離洛在外等候,自己和另一名披着斗篷的人快步朝着牢內走去,最終在一處角落的牢房裡找到了司文蒼和左雲。
彼時他二人都已經換成了囚服,衣衫單薄,在這陰冷的牢房內忍不住一陣陣瑟瑟發抖,聽到腳步聲在自己的牢門前停下,兩人都微微愣了一下,擡眼看了看這兩個披着斗篷遮住全身的人。
“你是誰?”司文蒼出聲問道,“是來殺我的嗎?哈哈……不必勞煩了,此案已定,過不了幾天,我就會被處死,就不老你動手了。”
雪衣隱在斗篷下的眸子沉了沉,她擡手緩緩摘下斗篷的帽子,露出那張清冷容顏。
一見到她,司文蒼和左雲就心下一凜,打了個冷顫,突然左雲站起身來,猛地撲了過來,“雪衣,你這個賤人!是你害死了我的佩兒,是你!”
雪衣後退一步,輕悄地避開她,眸色沉冷,“二孃似乎記錯了,是司顏佩屢次要害我,而非我害她,她會有今日,不過是咎由自取。”
“你住口!”一直都死氣沉沉的左雲在見到雪衣之後,心底壓抑多時的悲痛和憤怒終於瞬間爆發,她怒視着雪衣,兩眼發紅,恨不能將雪衣碎屍萬段。
“你這惡毒的女人,如果不是你使詐,佩兒怎會……怎會落得如此結果……”想起司顏佩的死,她頓覺心如刀絞,淚如雨下。
雪衣身邊的那人渾身輕輕顫了顫,似是被左雲這模樣嚇到了,又似是不忍看到她這般痛苦,心有同感。
司文蒼倒還算鎮定,他冷冷瞥了雪衣一眼,“我們已經落得如此下場了,你還來這裡做什麼?難道還嫌我們不夠慘嗎?”
“不夠。”雪衣冷不防地丟出兩個字,神色漠然,語氣冷得剔骨。
她本想告訴他們,他們如今所受遠不及她所承受的一成,前一世時,就是因爲他們的心狠手辣,因爲他們的冷酷絕情,因爲他們的陰險狡詐,她失去了她幾乎所有的親友,而且每個人都是慘不忍睹,不是五馬分屍便是腦漿迸裂,甚至還有些屍骨無存。
相比之下,他們現在所受的這些,又算得了什麼!
她恨他們,恨不能將他們碎屍萬段,方能解心頭之恨。
然,話到了嘴邊,她終究還是又收住了。
深深吸了一口氣,她冷眼看着司文蒼,看着他眼底那一閃而過的驚慌,冷冷一笑,道:“我孃的千芒蠱,可是你下的?”
司文蒼如意料之中豁然怔住,一臉驚訝地看着雪衣,像是在問:“你都知道了?”
雪衣道:“鴻鴛宴後不久,我就已經察覺孃親中了千芒蠱,可是我翻遍古籍,卻始終沒有找到關於解千芒蠱的法子,最重要的是,孃親體內的蠱毒早在我出生之時就已經種下,當年,你是不是因爲知道我不是你的女兒,所以纔會對孃親痛下狠手,給她施蠱,以此來折磨她?”
司文蒼松開握着鐵欄的手,後退了兩步,輕輕搖頭,“我不想的,我也不想這樣,可是這世上,又有哪個男人能容忍自己的妻子背叛自己?”
“那你大可一紙休書將孃親休回容家,可你卻沒有,而是選擇一點一點地折磨她,身體和內心,這又是爲何!”雪衣驟然上前一步,冷睇着他,“那是因爲你懦弱無能,你忌憚孃親身後的容家,更多的是想要利用容家,利用容家的勢力來鞏固司家在朝中的地位!”
“你……”司文蒼被她這眼神看得心下一慌,竟是腳步一晃,險些摔倒。
左雲扶住他,站起身嘲諷地看着雪衣,笑道:“一個野種也敢這麼囂張,你當真是跟你那不成器的娘一樣沒用,你說的沒錯,我們留着你娘,確實是爲了利用她,爲了利用她背後的容家,若非如此,你和你娘早已經死了千百次了。”
“是嗎?”雪衣冷笑,緩緩攤開手掌,反手一揚,左雲直覺肩頭微微刺痛,繼而便感覺渾身似有千萬只蟲蟻在咬,偏偏又找不到根源在哪裡。
她只能在地上痛苦地翻來覆去打滾,汗水很快就溼了她的長髮。
“雲兒!”司文蒼擔憂地喊了一聲,一把抓住她,替她號了號脈,下一刻他霍然變了臉色,一臉驚訝地看着雪衣,“萬……萬蟲蠱!你是從何學來的?”
雪衣淡淡一笑,“除了大藥方之外,還有哪一本醫書裡記載了萬蟲蠱的秘方?”
“你……”司文蒼一臉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不可能,這不可能……萬蟲蠱是比千芒蠱都更難配的方子,佩兒試了一年多都沒能成功,你是如何做到的?”
雪衣睨了神情痛苦的左雲一眼,不緊不慢道:“司顏佩做不到,不是因爲這個方子太難,而是因爲她沒用。”
說着,她緩緩蹲下身來,笑眯眯地看着左雲,話卻是對着司文蒼說的,“你們都以爲我跟你們一樣,一直覬覦大藥方,一心想要得到大藥方,殊不知在我眼中,大藥方根本一文不值,裡面的所有的配方和解方,全都記在我心裡,包括這萬蟲蠱的解方。”
說到這裡她頓了頓,側身看了身後那人一眼,轉向左雲道:“只要二孃把當年你是如何用這萬蟲蠱折磨陸念寒、又是如何把她趕出司府、終使她受盡折磨而死這件事原原本本說出來,我自會替你解毒。”
提及陸念寒,身後那人渾身微微一顫,左雲則是像見了鬼一般,驚恐地看了看雪衣身後那人,突然哀嚎一聲,向後躲去。
司文蒼則是怔諤不已,一把抓住雪衣的手腕,聲音顫抖地問道:“念寒……你怎麼會認識念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