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時此地,卻不是她細琢磨的時候,她想的更多的是,趙廷琛爲何在此時跟她連着重複兩遍,“我面前是被人害死的。”
趙廷琛並未讓她想太久,他閉一閉眼,哀聲道,“你說前世因是今世果,可是我無論如何不承認,我母親得這樣的結果,是因她前世作了孽。”
雲小芽彷彿被一聲驚雷炸在頭頂,趙廷琛那日的暴怒,原來竟是這個原因。
他母親慘死,而她那句無心的佛家因果,怎能不是戳他心的刀子?他給她那一巴掌,着實不能說是沒有緣由。
但是……但是他現在跟她說這些是什麼意思?
解釋?還是……還是間接的向她表達歉意?
雲小芽抱着趙廷琛,突然有些茫然了,他——竟會對她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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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那日趙廷琛在雲小芽面前流過淚後,二人的氣氛就變得微妙起來。
雲小芽坐在馬車上,目光總有意無意的在人羣中尋找着什麼,而趙廷琛不管何時,都必定在她目光所到範圍之內,絕不走遠。偶爾回頭,兩人目光相觸時,雲小芽便如電擊般刷的扭轉頭去,心慌慌的想逃避卻又不捨得逃避……
晚上時,依舊是雲小芽將阿詡哄睡,趙廷琛再來將她抱進車廂裡,二人在做這些時,都心照不宣,從不說破,唯獨阿詡極黏雲小芽,見每日早上醒來時,身邊就都換了玲瓏,他便學了精不肯讓自己睡太沉,稍有動靜,他便睜眼,在寂靜的夜裡大哭着要姐姐。
這讓大家都哭笑不得,偏雲小芽疼阿詡,他一哭,她便揪了腸子,忙不迭來哄,於是阿詡愈發得寸進尺蹭鼻子上臉,發展到最後,他非得在雲小芽的懷裡才能睡得着。
這讓趙廷琛十分惱火。
其實雲小芽也很頭疼,她和趙廷琛之間雖然變得微妙了,但她依舊牢牢記得趙廷琛是個暴虐性子,好的時候極好,惱的時候那是連她都不認了的,更別提阿詡。
她執意要帶上阿詡一起走時,玲瓏就警告過她,趙廷琛不會答應。
這讓她一直都很忐忑,更暗自下了決心,若趙廷琛真不肯留下阿詡,她便隨着阿詡一起離開隊伍,左右她已是自由身份,有權利離開的了。
然而趙廷琛之後卻絕口沒提阿詡,阿詡養了兩日後,精氣神兒迴轉,人就活潑了起來,隊伍休憩時,他就掐花追鳥的嬉鬧,每每經過趙廷琛身邊,趙廷琛也是眼皮兒都不擡的,只當沒看見。
這就是默許了的。
“阿詡,今天晚上跟姐姐睡,姐姐給你饅頭片兒吃,好不好啊?”玲瓏苦口婆心的哄着阿詡。
阿詡卻極有骨氣,他雖對着饅頭片兒直流口水,卻是毫不猶豫,“不要,我要姐姐。”
雲小芽抱着阿詡小小的身子,又是窩心又是無奈,“阿詡,玲瓏姐姐也是你姐姐啊,你這樣子玲瓏姐姐是要傷心的,她一傷心她就吃不下東西,還會哭,怎麼辦?”
玲瓏立刻極配合的扁起嘴,一副馬上就要哭出來的樣子,阿詡被她倆這麼一唱一和,就有些懵了,他睜着烏溜溜的兩隻大眼睛看看雲小芽,又看看玲瓏,突然咧嘴笑了,伸手去拉玲瓏,“姐姐跟我們一起睡。”
“噗——”玲瓏一口老血噴出三丈,倒地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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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所有因阿詡的到來所帶來的啼笑皆非,都在隊伍進入陳州地區而結束。
陳州境內人煙稀少,屋倒檐殘,路邊的荒墳卻是密密麻麻,偶爾有人經過,亦是歪歪倒倒有氣沒力,雲小芽將一個餅送到一個老人嘴邊時,他也只是眼皮微擡,卻是動也不動,連嘴都不張的。
玲瓏就嘆氣,“他這餓得太狠,沒知覺了。”
“唉,”雲小芽讓玲瓏端過一碗熱水來,將那餅撕爛了放進水裡泡成爛糊,喊三寶來將爛糊灌喂老人,然而不過灌得兩口,老人的身子已慢慢的軟了下去,三寶一摸他的鼻息,竟是已沒了氣。
所有人都紅了眼眶,三寶憤怒的叫道,“朝廷不可能沒有賑災糧下來,怎的就能把人給餓到了這個地步?”
恰逢此時,陳州官府的人正來此迎接趙廷琛,不偏不倚正好聽了這一句,那爲首的老爺臉便拉了下來,向三寶這邊冷笑,“這位小爺的這番話,也只須拿去問朝廷去,問問朝廷的賑災糧到底走到了哪裡?賑災糧不到,我們身爲陳州地方官,即便再有心,也是巧婦難做無米炊,可叫我們怎麼辦呢?還白擔得一個貪墨了賑災糧的名。”
趙廷琛便大怒,喝道,“三寶,你放肆。”
三寶的臉被嗆得青了又白,再被主子這一聲呵斥,整個臉便都發了黑,卻到底也不敢說什麼,只得垂手低頭,退到了後面。
那陳州官員卻尤在倒着苦水,“我們連着給朝廷上摺子,可是戶部卻只說邊疆不穩,軍糧爲先,嵊州受災最重,也只能先顧着嵊州,倒還將揚州等地誇了一番,言下之意是怪我們這般要錢要糧不識大體,比不得揚州官員爲朝廷分憂。可是趙公子你想想,揚州是什麼地方?魚米之鄉年年富庶,而揚州的災情又哪比得我們陳州嚴重?人家是富人遭了小病痛,我們是窮人遇的大病癆,你說說,這跟揚州能比嗎?”
趙廷琛聽着這話,就有些沒法兒接,陳州官員這話看似抱怨戶部,但若進了有心人的耳朵裡,非要被牽引到指控朝廷,對君上不滿上去,也是無可辯解的。
可不接腔也是不行,如今這麼多人這麼多的糧食都在陳州,人在矮檐下,該應承還是得應承。
趙廷琛正想着怎麼敷衍過去,忽見雲小芽款步輕移的過來,她先向陳州官員行了一禮,再向趙廷琛道,“爺,咱們已經到陳州地界了,是不是要準備打發腳伕們回去一批了?”
說到這裡,她四下裡張望了一圈,面有憂色,“可是陳州地界人煙稀少,看不到多少青壯年,這……”
趙廷琛嘴角微翹,又飛快
的恢復常態,他點點頭,嚴肅道,“嗯,這確實是個問題?”
陳州官員被這一打岔,果然被成功的轉移了注意力,驚訝的問,“什麼?你們要打發腳伕回去?”
趙廷琛便細細的告訴了他一番,並指着雲小芽道,“這個法子還是她想出來的呢。”
陳州官員一拍大腿,向雲小芽翹起了大拇指,“姑娘,你這個法子可是真好啊,不但保了糧,還救了不少人啊。”
雲小芽不意趙廷琛把她推了出來,臉頓時紅成了蝦子,她低下頭,下意識往趙廷琛身後縮去,結結巴巴道,“大人繆讚了,我不過是隨口一提,還是我家公子睿智,納取了這個建議……”
“哈哈哈,姑娘謙虛了,趙公子是人中龍鳳,姑娘也不是俗人,你二人正是天造地合的一對,”官員誇得極流利。
雲小芽第一次被人大庭廣衆下這樣誇就罷了,還被大庭廣衆下被誇和趙廷琛是一對,這讓她又羞又窘,恨不得有個地縫能鑽進去,她連連擺手,“不,不是,不是的……”
“好了,”趙廷琛淡淡出聲,向雲小芽吩咐,“你且去統計要打發的腳伕數量,我讓小七和三寶去張榜招人。”
雲小芽如蒙大赦,答應一聲,如飛的跑了。趙廷琛回頭看向那官員,“王大人,此事還須官府出面幫忙了。”
王大人就連連點頭,“應該的應該的,我這就派人去安排。”
待將王大人也打發走,趙廷琛這纔回到車隊,三寶早找了處乾淨的地方,將氈毯鋪下,見趙廷琛回來,忙道,“爺,您累了這許久,快坐下來歇歇。”
趙廷琛抖一抖袍子坐下,回頭看隊伍裡時,就見雲小芽小小的身子正淹沒在腳伕中,極認真的統計着什麼,而被選中要送回去的腳伕們則在苦苦哀求着雲小芽,“雲姑娘,求您讓我們再跟一程吧,少給一半的糧食也是可以的,求您了……”
雲小芽就極爲難,她道,“非是我不肯留你們,而是災民實在太多,我們所帶糧食又有限,實在難以全面顧及,如今之計,不過是走一段管一段,儘量多讓幾個人有口粥墊肚子,保住口氣捱到饑荒過去罷了,再者……”說到這裡,她看了看衆人,又道,“再者你們身體都不是特別強壯的,若再跟一程,回家時路途遠,帶的錢糧又多,這一路饑民餓殍的都虎視眈眈,你們想全身到家,只怕就太難了,那時若再爲這些活命的錢糧丟了性命,豈不是得不償失?”
“是啊,”玲瓏附和,“如今只走到這陳州,雖是錢糧少許多,可是你們離家近,又是輕身上路,走得快些,不過三五日七八日的,便就回到了家中,雖是一家人每頓只吃得半飽,到底平安團圓不是?”
她二人這話一出來,衆腳伕便都沉默了,半晌,就有人點頭,“雲姑娘說得極是。”
雲小芽和玲瓏相視一笑,深覺鄉民淳樸,只須曉以道理,便都通情達理,再不糾纏,真真是令人安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