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誠是小七的嫡親表哥,和小七都是趙家的家生子,因着小七在主子跟前得臉的關係,他也跟着沾光,有那賞錢多能露臉的活兒都讓他幹,又兼着他膽大心細嘴巴嚴,幹活又利索,一來二去的,便成了趙廷琛的心腹!
可是這次他卻跟丟了趙廷深。
聽到趙廷琛話裡明顯的責備,小七的臉立刻就紅到了耳朵根,他忙道,“小的這就傳訊去訓斥他,若再不趕緊找到大少爺,就讓他別回永平府了。”
“訓斥就不要了,”趙廷琛擺擺手,“你讓他去蘇州,給我去辦另一件差事。”
“蘇州?”小七一怔。
趙廷琛點點頭,“對,去蘇州,去蘇州秦家繡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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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柴火米糧,船便直過樑州,然越走,兩岸情景就越淒涼,荒草叢生,人煙稀少,偶爾有人在岸上經過時,也是衣衫襤褸,形容枯槁。
劉船主開始緊張,他告誡船工,“人餓急了,什麼都幹得出來,這一路向南,越走越兇險,你們要小心。”
又叮囑香蘭和雲小芽,“從今日起,每天夜裡把第二天的飯食做好,白天簡單熱一熱,儘量不要出現炊煙。”
有炊煙就是有食物,若讓兩岸飢餓的人看到船上有炊煙,還不定做出什麼事來?
香蘭點頭,雲小芽心裡也發緊,小時候家裡雖清貧,粗茶淡飯也是吃得飽的,倒是她進趙府後,不止一次被關過柴房捱餓過,那滋味兒,實在是不好受。
爲着方便,雞蛋餅之類的自然就沒有了,趙廷琛命不用再給他開小竈,和大家一起吃玉米渣子粥和雜糧饅頭,這樣一來,雲小芽倒省了事兒,除了每天幫大家洗洗衣服收拾收拾船上衛生外,便沒什麼好做的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饑荒的緣故,運河上鮮有船隻經過,雲小芽他們的這一艘在運河上就顯得十分顯眼。
雖然一路行來都順順利利,可是劉船主還是很緊張,他向趙廷琛道,“奇怪了,往日這一路上總能遇見個把江霸河匪的,怎麼咱們這次一個也沒遇上?”
不但沒遇上勒索打劫的,還碰到個送柴米的。
這樣的情景,就算是在平常時期都詭異,何況是這滿地餓殍的非常時期?
趙廷琛早就察覺到了,但他除了吩咐劉船主小心戒備外,並不在意。
衆人見他胸有成竹,便也都定了心。
衆船工和劉船主都是揚州人,心急回家過年,將船帆扯足後,日夜往揚州趕,路過嵊州時,乃是半夜。
趙廷琛卻沒睡,一夜都坐在窗前看着,嵊州受災最重,整個河岸上黑漆漆的看不到半點燈火,在森冷的夜色中,分明就是一座死城。
他不睡,雲小芽也不敢睡,陪趙廷琛守在窗邊,這一路行來,雖都是在船上不曾上岸,但兩岸淒涼都看了不少,甚至,她親眼看到有人走着走着就倒了下去,再也沒能起得來。
“二少爺,這就是那座被水淹了的小城嗎?”雲小芽明知故問,但不知道爲什麼,她總覺得此時
艙內氣氛有些壓抑,這種壓抑令她感到不安。
趙廷琛目光依舊看着窗外,輕輕點頭,“是!”
雲小芽咬了半天脣,還是接不上話,無奈只得去暖爐上倒出杯茶來,端到趙廷琛跟前,低聲道,“二少爺,天兒冷,喝口茶吧。”
趙廷琛接過茶,卻看着雲小芽嘆氣,“我冷,就有熱茶暖裘軟枕,岸上的那些人此時飢寒交迫,他們可怎麼辦呢?”
雲小芽喉間一哽,她看着趙廷琛,有些意外。
在她心裡,趙廷琛一直是個暴虐易怒的人,竟想不到他會有說出這種話的時候!
趙廷琛沒看雲小芽,他喝了口茶,繼續嘆息,“嵊州城共有十四萬民衆,而揚州趙家大倉內的糧食是十五萬擔……”
他沒有再說下去,雲小芽卻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她驚訝的瞪大眼,“二少爺,您的意思是……”
十五萬石糧食,十四萬饑民,每人分得一石還有剩呵!
饑荒之年不敢奢求吃飽,這每人一石的糧食頓頓摻了野菜熬粥喝,雖是半飢不飽,熬到來年卻完全沒有問題。
但趙家向來供應軍糧,趙家糧倉便相當於兵部糧倉,別說是其他人,便是當地官府也無人敢擅開。
趙廷琛見雲小芽驚詫,他苦笑一聲,擡手點了點自己的腦袋,“我哪敢有什麼意思?我這顆腦袋還想要呢。”
雲小芽竟然鬆了口氣,她過去關上窗子,將炭盆朝趙廷琛跟前挪了挪,才道,“二少爺別想了,人的命天註定,咱們都只是普通凡人,過好自己的日子,問心無愧,也就罷了。”
“問心無愧?”趙廷琛眯着眼看向她,就笑,“那麼,怎樣纔算是問心無愧呢?我手上有十五萬石糧,卻眼睜睜看着十四萬人凍餓而死,我這是問心無愧?”
“二少爺?”
趙廷琛眼裡的悲嗆彷彿一把淬了毒的刀,狠狠插進雲小芽的心裡,她分明還沒有想到什麼,雙手已伸過去握住趙廷琛的胳膊,搖頭道,“不,二少爺,這不是你的錯,那些糧食你是做不了主的,那十四萬饑民也不是你造成的,你不要把這一切都歸咎於你自己。”
趙廷琛輕輕拉開她的手,定定的看着她的眼睛,“可是……若我真想救他們,我是可以做到的。”
雲小芽嘆了口氣,“可是那個後果你承受得了嗎?”
否則,趙廷琛爲什麼要如此痛苦?
趙廷琛不說話了,雲小芽問得對,那樣的後果,他承擔不起。
他便笑了,脫了外衣往牀上一躺,道,“其實,這和我有什麼關係呢?便是餓死再多人,也礙不到我半分,睡覺!”
趙廷琛的變化讓雲小芽既驚訝又不意外,他的性情從來都是這麼陰晴不定,時人時鬼時魔的,她已經習慣了。
打開被子替趙廷琛蓋上,雲小芽吹了燈,就慢吞吞挪到牀邊,輕手輕腳的躺下,力求不碰到趙廷琛。
趙廷琛卻長臂一伸,將她攬進懷裡,他在她耳邊輕笑,道,“小芽,你說……如果是你
,你會怎麼做?”
雲小芽愣了愣後,才明白趙廷琛是指那幫饑民,她躺在他的懷裡,閉着眼睛不敢動,道,“盡人事,聽天命!”
“盡人事,聽天命!”
趙廷琛低低的重複了一遍,忽又笑了一聲,“小芽,我竟想不到,你居然有這樣的大智慧,哈哈哈,盡人事,聽天命;盡人事,聽天命……”
他不停的重複着這六個字,雲小芽吃不准他什麼意思,忍不住回頭看他,然而黑暗中,除了他溫熱的鼻息外,黑乎乎的什麼都看不到,雲小芽正要轉頭避開他的鼻息,就覺他胳膊一緊,自己的脣就被他吻住了……
他的吻細密纏綿,脣齒間有着薄荷的清香,雲小芽身子一僵,腦子裡如雷般轟鳴,忘了動作。
趙廷琛親了一會兒後,突然將頭埋在雲小芽的肩膀上,久久的不動,他不動,雲小芽也不敢動,她的身子已痠麻難耐,他的氣息噴在她的脖頸上,更是癢癢得難受……
雲小芽心裡很慌,她吃不準趙廷琛神神叨叨的這一晚上,到底是要做什麼?而他現在的所作所爲明顯讓雲小芽感覺到危險,她想躲,他的胳膊卻如鐵箍般堅硬有力,讓雲小芽無處掙脫。
她一動也不敢動的躺着,身子已僵硬成石頭,正在她越來越絕望的時候,趙廷琛終於擡起頭來,卻是將脣湊到她耳珠上輕輕一咬,柔聲叫道,“小芽……”
不知道是耳珠被咬,還是他這彷彿是情人間的呢喃,一股酥麻瞬間蔓延至雲小芽的四肢百骸,她下意識的哼了一聲,倉促的迴應着。
他卻放開了手,將身子翻正了似個大字般攤開,閉上眼,睡了!
黑暗中,雲小芽一動不動的僵躺着,耳聽身邊趙廷琛的呼吸聲越來越平穩規律,她終於確定他睡着了,這才長長的鬆了一口氣,將身子慢慢的向外挪了挪,又挪了挪。
趙廷琛到底是怎麼回事?
雲小芽想了很久都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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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南,雖同樣是冬天,氣候卻暖了許多,河裡的冰便也薄了,到過了嵊州後,便只有兩岸的河邊有些須薄冰,河中間則暢通無阻!
船工不需要再破冰,行船就快了起來,香蘭到這時候方鬆了一口氣,終於可以趕得上家裡的年夜飯了。
雲小芽卻悶悶不樂,兩邊岸上的情景太過淒涼,總是讓她想起那夜趙廷琛的反常,那是她從未見過的軟弱,即便他很快就恢復了放蕩不羈陰冷無情,可雲小芽就是覺得,軟弱的那一刻,纔是真正的他!
“香蘭姐姐,揚州就沒有遭水患嗎?”
香蘭就嘆氣,“今年雨水多,揚州怎能不受影響呢,僥倖的是沒有被大淹罷了,所以家家戶戶沒有屋倒人亡,就那莊稼地裡,禾苗雖生得不好,摻上糠菜,也還是能活。我家呢在揚州城裡,倒是不用做活兒,公婆和小姑子留在家裡邊賣豆腐邊照管孩子,我和孩子爹就出來跑船掙錢,再加上我們跑船能帶回些糧食,是以我家那鍋還能揭得開,別人家那日子就沒這麼好過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