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是不知夢的緣故，流離之人追逐幻影。
這句話是陳傲從某本暢銷小說中看來的，因爲覺得有趣就特地上網查了一下，結果搜不到出處，只知道是日本某首和歌翻譯過來的中文歌詞，據說還是倉木麻衣唱的。
比起看似韻味十足的第一句，陳傲更鐘情於那句“死亡就像是酒後的別辭，從此置身事外”，原因麼，約莫是因爲在鬼門關邊上徘徊了太多回，對於生死離別，真的看得有些淡了。
所以當那個蛇頭鼠眼的猥瑣男人出現在眼前時，陳傲說不上有多欣喜，只是稍微鬆了口氣。
姓龔綽號大眼的猥瑣男人把已經昏迷過去的洛小希抱上車，瞥了眼一副狼狽相的陳傲，面無表情地說：“陳家小子，一起？”
“我不用，皮外傷……小巷裡還有一個，先把他們兩個送去醫院。”陳傲有氣無力地說，但還是揚起一張笑臉：“我慢慢走過去就成。”
龔大眼點了點頭，走進小巷裡把瘸了條腿的王鐵軍拖了出來，扔到副駕座上，關上車門，A4絕塵而去。
陳傲蹲在人行道上，掏出一包擠壓得乾巴巴的小中華，撕開錫紙掏出一根叼在嘴上，結果那個價值1塊5不防風不防水的廉價打火機卻在這種時候鬧起了脾氣，怎麼都打不着。
你說要是直接就不行那也就算了，問題這貨在行與不行之間徘徊，時不時還騰起一絲小火苗來勾引陳傲喉嚨裡的煙蟲，那叫一個蛋疼。
“啪——”
一隻纖纖素手拿着一個打着的火機遞了過來，陳傲遲疑了一會，最終還是把煙湊到那團火苗上，深深吸了一口把煙點燃，老練地吐出一個菸圈。
煙霧繚繞間，陳傲注意到她的手腕上繫着根顏色鮮豔的紅繩，紅白相襯，很是惹眼。
就在陳傲納悶是哪位女好漢這般熱心腸來打救他這個老煙鬼的時候，素手的主人已經開口了，聲音冰冷得就像一塊寒冰：
“剛好路過。”
“呃……是你？”
都不用擡頭看臉，單憑那萬年不變的冰冷音調，陳傲都猜出這位女好漢是誰了——女生陣型中最爲奇葩的三無少女顧青。
陳傲站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看着這個於情於理都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冰山少女，表情無奈：
“弱智纔信你是路過……直問了吧，你是不是看到了什麼？”
“沒看到。”顧青面無表情地說：“只是聽到槍聲感到有些好奇，然後就發現你，還有洛小希……”
“喂喂，大庭廣衆的別說這些違反社會和諧的事情！”
見有不少行人都紛紛停住腳步扭頭打量起他們，陳傲連忙抓起這妞柔弱無骨的小手向街頭走去，期間有幾輛警車在身邊呼嘯而過，雖說依舊沒有違反“事後出現”的定律，但這次也未免來得太快了，是因爲涉及槍械的原因嗎？
陳傲拉着顧青來到淮江大道，找了個還算偏僻的小涼亭坐下，免得這個口無遮攔的妞兒再爆出什麼生猛內幕來。要知道大天朝的市民雖說比較冷漠，但還是有不少熱心人士懂得打110報警的，陳傲可不想在生死廝殺過後還要去拘留所裡折騰。
見四下無人，扮陳傲當即臉一沉眉一挑，扮起了惡人，惡狠狠地威脅道：“媽勒個擦就知道你看到了，乖乖給我爛在肚子裡，老子要是知道你說出去了就拿刀劃花你的臉！我跟你說你還別不信，人都宰過了，破個相啥的，半毛錢的壓力都沒有。”
顧青那張姣好的臉龐上依舊沒有任何的悲喜，一雙秋水明眸更是不起波瀾，似乎對陳傲的惡言威脅完全免疫。只是等陳傲嘮叨完後，她款款起身說道：“我去買藥，你在這裡等着。”
“what？”
陳傲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顧青比劃着說：“你的傷，不輕，要包紮消毒。”
“哦哦，那謝啦……”
然後這個沉默寡言的古怪妞兒還真跑去買藥了，什麼繃帶雙氧水雲南白藥破傷風針啥的，還細心地爲陳傲包紮傷口，似乎完全沒有察覺到自己正在面對一個窮兇極惡的殺人犯。
無可否認，顧青處理傷口的動作很老練，但一點都不溫柔，用雙氧水清洗陳傲肩膀上的傷口的時候，這妞居然伸手進去掏泥砂，而且很認真很執着的樣子，結果疼得陳傲在那裡打滾嚎叫。倒白藥的時候更是不客氣，爲了防止泊泊冒出的血液把藥粉衝散，顧青直接用手死死摁住了傷口。這回陳傲倒是沒嚎，忍住了，不過臉色蒼白，豆大的汗珠啪啪地往下滴。
真心疼啊！
弄了半天總算折騰完，陳傲已經像條屍體一樣趴在石椅上，有氣無力地說：
“妞，給爺點根菸。”
顧青點了點頭，從陳傲口袋裡摸出那包小中華，然後……
扔了出去。
“喂喂，你虐待傷患啊？”
“吸菸有害健康。”
陳傲無語了，這妞真是莫名其妙。
顧青淡淡地問：“你殺人了？”
陳傲坦誠地承認：“嗯……”
顧青微微蹙眉，似乎有些厭惡，但很多的是不屑。
“不怕嗎？我可是殺人犯哦。”
顧青搖了搖頭：“我有個哥哥，他是黑幫打手，也殺過人。”
“啊？”
“習慣了，所以不害怕。”
“哦。”
然後就沉默了，陳傲找不到什麼可以聊的話題，顧青也一副懶得開口的樣子，這對互不熟悉的男女就這麼坐着，氣氛很尷尬……或者說，只是陳傲感到尷尬，畢竟身邊這個妞兒一直板着臉，根本不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
“我要走了。”
顧青突然說道。
“回家？”
“我哥哥來接我了。”
陳傲這才發現，有個身穿黑色風衣的年輕男人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了涼亭邊，正在大口大口地抽着香菸，一臉不耐煩的樣子。
“這位仁兄，就是你哥？”陳傲看着那個把頭髮染成五顏六色的殺馬特青年，表情僵硬：“不像啊……”
約莫是感受到了陳傲那不善的目光，打扮另類的青年男人扭過頭來，惡狠狠地剜了陳傲一眼，似乎有點要動手的意味。
“哥哥你好！”
陳傲很熱情地打起了招呼，笑容燦爛，樣子十分良家——如果忽略他那高高豎起的中指的話。
“哼！”
青年不怒反笑，直接挽起了袖子，露出了紋着各種兇猛動物的手臂，顯然這位在道上混跡多年的老混子不喜廢話，明擺着要乘人之危，好好教訓陳傲這個傻不拉幾的傢伙一頓。
“哥，回家了。”顧青拉住了殺馬特青年的衣角，面無表情地說。
本來還流裡流氣的青年聳了聳肩，臉上惡狠狠的表情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目光溫柔，牽着妹妹的小手向街道走去。
莫名其妙成了龍套的陳傲感到有些蛋蛋憂傷，不過也有些好奇，這個叫顧青的古怪妞兒，似乎很身份很神秘的樣子。
……
人來人往的大街上，顧麒低頭看着這個一向讓他頭疼不已的妹妹，沉聲道：“小青，別再接觸那個傢伙了。”
顧青頓住腳步，輕輕甩開顧麒的手，向來水波不興的眼眸裡突兀地驚起了一些波瀾。
“爲什麼？”
她的聲音冷硬，不像是在發出疑問，反而像是在質問顧麒。
“畢竟我跟那小子不是一個陣型的，到時候我怕……”
“哥……”顧青擡起頭，眼睛深處掠過一絲悲色：“不要殺他。”
“殺不殺，可不是我這種小角色可以決定的。”
顧青搖了搖頭，伸手抱住了顧麒，把頭埋在他的胸膛裡。
“你會死。”
“不會。”
“會。”
“不會……”
顧青突然擡起頭，直勾勾地瞪着他。
“好了，別瞎操心，你哥我還不至於弱到打不過一個門外漢。”
顧麒笑道：
“假如你能拖住那隻青狐狸的話……”
……
“此四都之中，文學之昌盛，人物之俊彥，山川之靈秀，氣象之宏偉，以及與民族患難相共，休慼相關之密切，尤以金陵爲最。”
能讓朱偰先生如此讚歎的城市，也唯有龍盤虎踞的六朝古都南京。
黑雲壓城，鵝毛大雪紛紛飄落，爲雞鳴寺添上一抹銀裝。這場突如其來大雪讓從杭州過來還未曾換上厚着衣裳的他感到有些不悅，不過還是抱着遊覽的心態溜到寺後景陽樓下，看了下那口所謂的胭脂井。沒有多少唏噓感慨，只是想起了當初落魄不已的陳後主，以及那兩個濃妝豔抹的貴妃，不免覺得有些可笑。那胭脂井的胭脂二字，可是真真切切地嘲諷了那個碌碌無爲的君王千年有餘。
他像當初的朱自清先生那樣，拾路上城臺。踩着枯黃的敗草，踏着巍峨的明城牆，看紫金山腳的玄武湖，看古色古香的雞鳴寺，想起這幾千年來的雲煙起落，心境平和如他都難免生出一股指點江山的豪氣來。
風雪中，一個身穿黑色棉襖的黑瘦老人老人站到了他身邊，如他那般眺望玄武湖，渾濁的眼睛裡掠過一絲寒芒：
“餘洪泉，你有底氣上海南京一口吞？”
他就像聽到一個天大的笑話一樣，哈哈大笑：“我來這六朝古都逛了一圈，你就以爲我要指染你沐家的家業。那麼你和李叔白敲定聯姻一事，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沐家要沾染一下帝都皇氣？”
老人淡然道：“談不上沾染皇氣，只是想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他不屑說道：“哼，皇親國戚再稀缺，也犯不着算上在金陵小打小鬧的沐家一份，你真以爲那些身居高位的都是一羣眼瞎目盲的傻子？”
“棋子都落定了，可不能悔棋。”
“就一個沐琰和沐建成？”
老人伸出三根手指：“漏了一個。”
“是麼？”他冷笑道：“那我再走一步怎麼樣？”
老人微微一愣：“誰？”
“顧家遺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