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沒回家也沒吃飯,覃原已經沒有力氣多說一句話。剛到家門口,還沒開門就聽見緣緣的叫聲,一陣一陣的,估計是餓壞了。果不其然,一打開門,就看到緣緣一直在咬祁珏前陣子買的玩具,一邊悽慘地叫喚着。
覃原走進去,把鞋子一踢,光着腳走了進去。她已經沒有體力去照顧它了。“能幫我喂一下緣緣嗎?”她說,“我真的太累了,想睡一下。”
沒等覃原開口,他早就抱起了緣緣。“去吧,好好睡一覺,緣緣交給我。”
她看祁珏的樣子突然覺得自己就算不說祁珏也會做,衝着他點了點頭,然後拖着疲憊的身體拐進房間裡。她把身上帶血的衣服脫下,換了一件棉質的居家衣服,二話不說地就倒在了牀上。
覃原做了一個夢,夢到她剛回到鄉下的日子。那時候她什麼也不適應,怕黑。一個晚上,她自己走在村子的小路上,幾乎伸手不見五指。旁邊道路上的竹林在夜裡顯得極其鬼魅。村裡的老人說夜裡會有妖魔鬼怪出來吃人。她也不知道爲什麼一路跑着出來,一路哭着撕喊,好像背後有妖怪在追着她。涼涼的霜水落下來她也渾然不覺得冷。夜裡那麼黑,她走得又急又快,不顧一切地往前衝,結果路邊的石頭也來欺負她將她無端地絆倒。
這一摔她就這樣子趴在地上哇得哭的更兇了。
然後她的奶奶晃着手電筒帶着唯一的光亮走近她。“小原,到奶奶這裡來,來到奶奶這裡來……”
夢裡面覃原掙扎地站起來,她拼命地追尋那唯一的光亮。可是最後無論是奶奶的身影還是那光亮都以她追不上的速度,一點一點地從她的世界裡消失,然後她的世界又黑了。
直到這個時候,她猛然驚醒,夢裡面的撕喊從她嘴裡發出:“奶奶!”她醒時,有些怔愣,看到自己安然地睡在房間裡一時沒反應過來。一滴眼淚從她的眼角無聲地從她的眼角滑落。下巴處的疼痛感傳達到大腦神經,她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氣。
外面的祁珏聽到覃原的聲音,連忙過來敲她的房門,“覃原?你沒事吧?”
她把眼角的淚水擦乾,掙扎地坐起來,緩慢地踱步過去,打開自己的房門。看到祁珏還在自己家裡不免有些意外。“你……”她望出去看到外面的天都差不多黑了,於是奇怪,“今天不上班了嗎?”
“在醫院的時候我就請了假,怕你一個人出什麼事。”他解釋着,想到覃原剛剛的那一聲呼喊,問,“剛剛怎麼了?是不小心弄到傷口了嗎?”
說着他就要檢查她的傷口“這幾天儘量少碰水,傷口發炎了就不好了。知道嗎,嗯?”祈珏眉目間自有一股溫柔,語氣中也是哄人的味道。
覃原搖了搖頭:“我夢到我奶奶了。”
“你奶奶?”祁珏的目光平靜如水,靜靜地等着她的下文。
“嗯,我奶奶。我小學六年級的時候,爸媽就都不在了。我和我奶奶在鄉下度過了我的初中和高中。”她的聲線低柔,像深夜的月光如水細膩。“你見過鄉下的月亮嗎?又圓又大,星星滿天都是。夏天的白日我偶爾會和方小藝鑽進池塘裡偷蓮子,晚上回到家再和奶奶一起躺在院子裡看着月亮。你知道老人家用的那種蒲扇嗎?她就那樣輕輕地搖着,特別舒服。我躺在旁邊看着天上的星星,一顆一顆地數着。”
祁珏沒見過,眉宇間漾開一股嚮往,“有機會真想見見。”
“真的可漂亮了。”她說着情緒漸漸低落。
覃原高考前一週,她奶奶就去世了。
覃原的奶奶八十歲。一頭銀髮剪得整齊,頭上彆着老舊的銀白色的髮夾。發昏的眼睛是倒三角的樣子,那是皮膚鬆弛失去膠原蛋白沒有支撐力所形成的。奶奶的指甲很厚,指甲蓋是青黃色的。手心很糙,摸過少女細滑的臉蛋會有點扎。手背上因爲乾燥常常一刮就會有皮屑掉下來。她笑起來會露出參差不齊的牙齒。覃原覺得她越長大越覺得奶奶像個孩子一樣憨態可掬。有時候覃原和她開玩笑,老人就會努着嘴一本正經地嗔怪。
什麼都會改變,生老病死,萬物的規律。
老人都會有不可言狀的預感,比如大限。
她去世前幾天,總是彎着腰,步履謹慎且緩慢地上後山砍了好多竹子。然後把竹子拖回家。她不再出門整日整夜地編竹簍。請隔壁的方家媳婦兒給她穿了針線,然後不停地縫製鞋墊。那樣沒日沒夜地趕,是因爲心有不甘。她還不想那麼快地走。她的原原才準備高考,她多想看孫女上大學,看孫女以後工作結婚生子……可是來不及了……
她撒手人寰之際,手上還捏着銀針。她只是眼睛睜得發澀,想眯一會兒,就一會兒。結果就沒有醒過來。
院子裡凌亂的堆放了許多竹簍。那些竹簍散發着竹子特有的乾淨清新的氣味。原本放在大腿上的鞋墊一下子滑落下來掉到地上。
覃原在學校得到通知的時候,跌跌撞撞地跑回家。她趕回家的那天傍晚,西邊的雲紅得像火燒了一樣。她看見太陽一點一點地掉下來,然後沒過多久就全黑了。
按照鄉下的習俗,守喪,她那晚一夜沒睡,眼睛哭腫到睜不開,最後下葬那一刻暈了過去。
後面的高考,覃原失利了,完全是壓線而過。她沒有更好的選擇,面對高額的學費,覃原放棄了。沒有什麼後悔不後悔,只是會遺憾,她有時候一直在想,如果她還上學,那麼現在應該是個大三的學生。只可惜她那個時候家裡真的拿不出那麼多錢。
她說:“我今天看到那具屍體的時候,就在想我奶奶是不是也成了那個樣子,變得不好聞。”
其實那個時候天氣也同現在這樣炎熱,覃原趕回家的時候,她已經聞到了不好聞的氣味。鄉里鄰居也是趕着趕緊下葬,她沒有見到奶奶的最後一面,因爲那時候鄉里鄰居已經讓奶奶入棺了。
“祁珏,人的生命太脆弱了。”
他想了想:“你要相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使命,她來到這世上,完成了她的使命就該回去了。不要害怕發生的一切,十幾年後回頭看,或許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覃原沒說話,她想喝點水。她從冰箱裡拿出一瓶水,忽的想起什麼似的,轉身回頭看向祁珏問:“剛剛送我回來的時候開的那輛車是誰的?”
祁珏沒有隱瞞:“我的。”
她的目光沉寂:“你真的是個快遞員?”
“開學就不是了,我在G大上學,大四。”
覃原一愣:“G大?”她輕輕地笑了笑,“如果我不問你打算什麼時候告訴我。”
“一開始覺得沒必要,後來想說又不知道從哪裡說起。”
覃原有點覺得諷刺,就在剛剛她把她所有的事全告訴了祁珏,而他呢,原來從一開始他就沒在意過覃原。“所以你從頭到尾就沒打算讓我瞭解你。”
“所以你就是沒有看上我是吧,即使我後面那麼認真地想讓你喜歡,你也沒喜歡我是吧?”她一整天的壞情緒堆積在一起,加上疲倦,她也不想聽祁珏說什麼。
“你回去吧,我想休息了。”
不喜歡就不喜歡吧,反正,她一個人不都這麼過來了。喜歡這種東西,原來是她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