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幺手指輕輕敲着椅子扶手,斜着黃遠山,彷彿心裡正猶豫不定,黃遠山心底萌出絲希望,漸漸的,那絲希望如雨後春筍,如河水決堤般瘋長瘋涌,黃遠山團在地上,拼命的磕頭,直磕的額頭鮮血淋漓。
“給他穿件衣服。”李小幺笑眯眯的看着磕的一臉血的黃遠山吩咐道,南寧提了件長袍扔到黃遠山身上,黃遠山激動哭泣着裹着長袍,手抖眼花,半天尋不到衣領和衣袖在哪一處,李小幺也不急,從海棠手裡捧着的匣子裡挑了隻桃脯慢慢咬着,看着黃遠山總算穿上了衣服,才淡淡的說道:“柳家姐姐還給你生了個兒子?”
“是,回姑奶奶,是。”黃遠山急忙答道,李小幺用眼角瞄着他,嘴角往下撇着,帶着絲遺憾自言自語道:“算你走運,要是沒這孩子,正好給柳姐姐再尋個好人家。”黃遠山機靈靈打了寒噤,往下縮了縮,不敢接話,李小幺若有所思的盯着黃遠山,黃遠山被她盯毛骨悚然,上牙不停的磕着下牙,哆嗦着說道:“小的••••••供着媳婦••••••兒子,姑奶奶,求姑奶奶••••••”
“你供着自己媳婦兒子,求我幹什麼?”李小幺嘆了口氣,彷彿放棄了剛纔的念頭,厭煩的說道,黃遠山磕頭不停,李小幺站起來,揹着手轉了幾圈,看着黃遠山問道:“你這都幾天沒回家了?你媳婦兒子吃什麼?家裡存着半年糧呢?”黃遠山哆嗦着不敢答話,媳婦兒子吃什麼,他哪知道,這大半個月,他連自己也養不活,李小幺冷冷的‘哼’了一聲說道:“你要是死了,柳姐姐帶着孩子改嫁,許是日子還能好過些。”黃遠山一時魂飛魄散,李小幺又嘆了口氣,接着說道:“算了,柳姐姐也是笨人,再拖個孩子,算了,好吧,姑奶奶好人做到底,再給你尋個掙錢的路子,聽說你專給那些來路不明的東西牽線尋路子賣出去?”
“是是是!”黃遠山急忙答道,
“那好,你聽着,姑奶奶如今做做小生意,正好要收點宮裡流出來的東西送人,不拘什麼,當然越珍貴越好,姑奶奶有的是銀子,就是花錢的地方太少,給你三天時候,若能尋個一件半件的,也算你還有點用,姑奶奶就留下你,往後你就專替姑奶奶做做這收東西的活,若是尋不到,唉!那也只好替柳姐姐再尋個人家改嫁了。”
“姑奶奶放心!一定尋的到!小的認識好幾個宮裡的內侍,小的認識!姑奶奶就是小的再生父母,就是••••••”
“呸!”李小幺重重‘呸’了一口,打斷了黃遠山的話:“別糟踐姑奶奶我!就你這樣的,做你父母丟人丟到天邊去了!”
黃遠山縮着脖子不敢出聲,這姑奶奶心狠手辣,喜怒無常,李小幺呼了口濁氣恨恨道:“你這樣的人渣子,若不是柳姐姐••••••哼!”李小幺坐回椅子上,接過茶喝了兩口,看着黃遠山陰陰的問道:“你這麼個聰明人,說說,姑奶奶是做什麼營生的?”黃遠山磕頭不止,不敢不答,可又不敢答,李小幺輕輕笑着:“果然是個聰明人,知道姑奶奶是做什麼的,那你自己也知道什麼叫該說的話,什麼叫不該說的話。”說着,李小幺扔了一小塊銀子給黃遠山吩咐道:“這是給你養媳婦兒子的,姑奶奶就給你這一次機會,你好自爲之!”黃遠山嚥着口水,手指抖的幾乎握不住那塊小小的銀子,頭點的如同磕頭蟲一般問道:“姑奶奶,若有了••••••有了信,小的••••••怎麼尋••••••”
“不用你尋,自然有人尋你!”李小幺一邊說,一邊站起來,海棠侍候着着她戴了帷帽,李小幺頭也不回的出了院子,黃遠山眨着眼睛還沒反應過來,又被人兜頭裝進黑布袋裡扛着扔到車上,不知道轉了多大會兒,走了多少路,才被人倒出袋子,一腳踢了出去。黃遠山手腳並用爬起來,左右轉着頭,認出這裡是豐樂樓後門不遠處,踉蹌了兩步靠到旁邊牆上,閉着眼睛長出了口氣,睜開眼睛看着手裡的碎銀子,舉手正要咬一口試試痛不痛,一眼看到被刷的掉了層皮,還是一片紅通通的手,鼻子一酸,不用咬了,這惡夢是真的。
黃遠山呆呆的看着手心裡的銀子,漸漸覺得胃裡火燒一樣抽搐起來,他被灌了不知道多少姜醋汁,黃遠山一陣噁心頂上來,彎着腰,手指摳着牆縫,昏天暗地的狂嘔起來。嘔了一地酸水,黃遠山胃裡雖然還是痛楚抽動不停,卻覺得舒服多了,扶着牆往後退出巷子,站在街角,對面的胡餅鋪裡散出濃濃的香味,黃遠山胃裡抽的更厲害,一口接一口的嚥着口水,挪着腳步先進了旁邊的金銀鋪子,將手裡的碎銀子換了銅錢,買了一包胡餅,剛拿了一個舉到嘴邊,突然停住,恐懼的左右看着,那個閻王留他,是爲了他媳婦兒子!黃遠山用袖子抹掉涌出來的口水,抖着手將餅放回去,又挪着步子到旁邊糧店、南北貨鋪子拿現錢買了些米糧油鹽,有力無氣的託鋪子夥計給送到貓耳衚衕蘇家大院,自己抱着餅,一步一步往家挪回去,媳婦和兒子,得當閻王敬着。
李小幺回到院子裡,直接進淨房上上下下洗了一遍,換了乾淨衣服出來,歪在榻上,一邊喝茶一邊看着海棠說道:“往後咱們不吃烤鴨子了。”海棠撲哧一聲笑出了聲:“我還以爲姑娘真能吃烤全人呢!”李小幺一臉的噁心,連連揮着手說道:“今天算是噁心着了,吃幾天素吧!”
“嗯,好,今天早上南寧剛買了幾隻膏蟹回來,就便宜淡月她們了。”海棠笑着說道,李小幺猶豫了下說道:“算了,光吃素也不行,把那蟹用鹹蛋黃炒着吃!”海棠和淡月笑不可支,李小幺也跟着笑起來,一邊笑一邊看着兩人道:“今天姑娘雖說噁心着了,可心情好的很呢,到這裡這麼長時候,這事情總算看到點縫隙了!淡月出去跟南寧說一聲,讓他遣人去金樑橋街張記買些生炒肺回來給大家吃,那可是太平府出名的好東西!”淡月爽脆的答應一聲,出去尋南寧傳話去了,海棠看着李小幺笑道:“姑娘不知道,前天長遠說,跟姑娘出來辦事最愜意不過,姑娘不但能幹,還會吃會玩會享受,他們也跟着沾光,這一趟差出的舒服。”
“人生幾十年,短的很,能樂就樂吧。”李小幺懶懶的往後靠去:“早上起的太早,我眯一會兒,生炒肺買回來叫我。”海棠答應一聲,取了薄被給李小幺蓋上,輕手輕腳的拉上簾帷,退到門口做針線守着去了。
傍晚,西安又送了根竹筒進來,李小幺挑開竹筒,倒出捲成長卷的書信,信還是蘇子誠親筆寫的,先問了句進展,又說了樑先生在南越還算順利,最後說武舉初試已經考完了,魏水生刀馬嫺熟,文武皆精,中了武解元。李小幺眉開眼笑的將這兩句話連看了好幾遍,長長的舒了口氣,歪着頭想了想,吩咐淡月取了紙筆過來,挑來挑去,挑了支極細的羊毫出來,濡了墨,先試着寫了幾個字,舉起來皺着眉頭,淡月探頭過來看了看,呆了片刻,強忍了笑意嘀咕道:“姑娘這字,真是••••••風格獨特。”
李小幺嘆了口氣,兩世加一起,她也沒寫出一個好看的字過,李小幺將筆扔到硯臺上,伸手拿過蘇子誠的信,看着上面好看的蠅頭小楷,又瞄到最後兩行,嘆了口氣,算了,還是回兩個字吧,這解元••••••雖說她相信水生哥確實文武皆精,可他畢竟是從軍中、從上四軍中去考這初試,這個解元,說的再好,也是七成的實力,三成的人情,有這個解元墊底,這一科水生哥至少能中個進士,這是份大人情。李小幺垂着頭思量了半晌,這信不好不寫。
淡月見李小幺又揀起了那支筆,忙上前重又研了墨,李小幺挑剔的看着手裡的筆,皺着眉頭吩咐道:“這筆不好,還有沒有好的?再拿幾支來我挑挑。”淡月抿嘴笑着,轉身進去託了盒筆進來,李小幺撥來撥去,挑了支極細的狼毫筆出來,蘸了墨,筆管抵着腮想了想,決定就是一路白話寫回去,那些文言,她看起來沒有問題,可真要做文章,就差的遠了,倒不如干脆就白話過去,露短也是藏短,李小幺拿定主意,提着筆,慢慢寫道:“信都收到了,事情有了點眉目,說起來話長,回去再跟你細說,樑處暫時不動最好,謝謝你告知水生哥的喜信。”
淡月見李小幺凝神寫信,早就悄悄退到門口守着,李小幺吃力的寫了這麼幾句大白話,放下筆,又看了一遍,將信捲起來,淡月取了封泥過來,李小幺仔細封了,叫了西安進來,西安取了根竹筒,當着李小幺的面燙好漆封,加了封印,收好竹筒告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