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安生過了十來日,莊善若始終揪心着鸞喜。便託了個故,跟了童貞娘一起去宗長府上。
童貞娘問:“可是去看鸞喜?”
莊善若知道瞞不過,點頭道:“總念着她那份情,想找她說說話。”
“鸞喜可算是交上好運了。”童貞娘一肚子的八卦正愁沒人可說,好不容易逮着了個不愛搬嘴的聽衆,“二太太可是很看重她,但凡是二太太有的,總也少不了鸞喜一份的。她倒也乖覺,我過去十次倒有七八次在二太太面前服侍的。”
莊善若點頭,這是鸞喜在宗長府上的生存之道。
童貞娘又道:“上回我和你說的,原想把二太太家的叔伯兄弟說給小妹。偏生小妹嫌棄他是個鰥夫,死活不同意。上回我聽二太太說,家裡另給他說了門親,也是好人家的女兒,才十五歲,雙方都滿意。聽說下的聘禮足足裝了五大車——這還是看得見的,更別提那些看不見的細軟了。”她話裡分明流露出豔羨之情,恨不得嫁過去的就是許家玉。
“這姻緣的事情不好說,總要水到渠成纔好。”莊善若淡淡的,不知道哪家的女兒遭了秧,嫁過去吃穿是不愁,可是攤上這樣的丈夫,也夠她受的了。
“嘖嘖!”童貞娘眼珠子一轉,用手掩了嘴悄聲道,“俗話說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愁。我看小妹這兩日都有些恍恍惚惚的,也不知道是中了什麼邪。炒着菜洗着衣裳都能好端端地笑出聲來。我看着不放心,昨兒進了她的房間正想找她說說話,不知道她正拿着什麼癡看,一見到我進來趕緊將東西藏了起來。”
莊善若忍了笑,道:“大姑娘,或多或少總有些心事。”
童貞娘得意地道:“也虧我眼睛尖,只一眼便看清楚了是一把桃木梳子。我倒奇了,不過是把桃木梳子。有什麼好藏着掩着的?”
莊善若但笑不語。
回了連家莊後,莊善若特意尋了沒人的時候,將那桃木梳子交到了許家玉的手裡。
許家玉先是不明就裡。
莊善若只不過是笑了笑,還沒開腔。許家玉的臉便倏地紅了起來,羞得連眼皮子也睜不開了。
莊善若心裡暗喜,只當這事八字有了一撇,卻也不明說,單指了梳子上雕的玉簪花,道:“這梳子倒普通,不過這玉簪花是他特意雕的——我竟也不知道你喜歡玉簪花。”
許家玉佯裝惱怒,將桃木梳子塞回到莊善若的手裡,嗔道:“大嫂,你說什麼。我怎麼都聽不懂?”
莊善若暗笑:“聽得懂聽不懂倒也罷了,只要明白這心意便好。”
許家玉又羞又愧,更是不收那桃木梳子。
兩人正在推託之際,不知道誰在外面咳嗽了兩聲,待莊善若再一回頭。哪裡還有這桃木梳子的影子,只見許家玉故作鎮靜地袖了手進自己房間去了。
……
莊善若想起那日許家玉嬌羞模樣,倒是不知道她與王有虎兩個是什麼時候相互看對了眼,倒真是應了“不是冤家不聚頭”這老話了。
童貞娘哪裡知道這當中的故事,又是皺眉又是撇嘴地道:“老太太是專心念佛,你是不知道,她那房間一天到晚香菸繚繞。更是閒事不管。小妹又素來不和我交心,我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倒是你們兩個一向說得來,你若是有空,也探探她的口風,看她到底是什麼個意思。”
“嗯。”
“別是有了什麼相好的,還把我們矇在鼓裡呢。”
莊善若心裡一跳:“這怕是不能。我得了空好好問她一問。”
“他們兄妹三個全都是擰巴的性子,也不知道是隨了老爺子還是老太太。”童貞娘搖頭,“若是一個不留神,小妹做出什麼出格的,到時候不單單是她沒臉。連帶我們許家整個沒臉。”
莊善若點點頭,想着若是兩人都有意,就要趕緊託老根嫂上門提親了。
“現在又不比以前,這村子裡魚龍混雜的,什麼人都有,若是被別有用心的人糊弄了過去,到時候可是連哭也來不及了。”童貞娘倒是擺出了一副好嫂子的模樣。
“你說得極是。”
童貞娘難得和莊善若意見一致,更是有了興致頭,又道:“小妹只當我掉到了錢眼裡,不顧她死活,一心只想把她嫁到富貴人家裡去。唉,可真是冤死我了!她還年輕未出閣,哪裡知道,但凡這世上最不可信的便是男人的那張嘴,前一刻還在和你海誓山盟,一轉頭便和旁人恩愛去了。男人有三妻四妾是風流,女人若是有個不檢點那是*了。說來說去,感情是虛的,只有那銀子纔是實在的。有了銀子,沒了男人,照樣能將日子過得紅火。”
莊善若略略有些吃驚:“我看弟妹與二郎倒是恩愛得很。”
童貞娘自覺失言,訕訕地道:“我們不過是一對燒糊了的卷子,你不嫌棄我,我不嫌棄你罷了。”
“二郎在城裡的香料鋪子幹得可還好?”
“虧得二老爺器重,連將鋪子的賬本都交付給他了。”童貞娘半是抱怨半是甜蜜,“到頭來,我一月也見不上他幾回。”
“若是掙了銀子,過兩年再在城裡置個房子,便好了!”
“那就要阿彌陀佛了!”童貞娘笑道,“若真有那麼一天,我便要學老太太吃齋唸佛還願了。”
兩人說着話,便到了宗長府上。
童貞娘是熟客,一個管事媽媽笑着道:“可是不巧了,太太正歇着晌,還沒醒過來呢。”
童貞娘道:“那不妨事,我改日再來。”
管事媽媽趕緊道:“太太吩咐了,若是您過來,先請您在偏廳坐了,她一時半刻也就起來了。”
童貞娘見管事媽媽態度恭敬,自覺臉上有光,也堆了笑道:“有勞了。”
管事媽媽又道:“太太這兩日夜裡睡得不安生,全靠歇晌補過來。”
“可是這天太熱了?”
童貞娘隨管事媽媽去了偏廳,也沒忘記支使個小丫頭帶莊善若去找鸞喜。
莊善若第一次來宗長府上,見院子建得氣派,也不知道有幾進,只得悶頭跟了小丫頭往裡面走。
穿過幾個跨院,卻經過一個院子,種滿了月季玫瑰,夏天開得正盛,濃香撲鼻。
莊善若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問道:“這是誰的屋子。”
小丫頭也是個不多話的,道:“是三姨太住的。”
莊善若點頭,見這院子油漆還很新,房子造得雅緻,倒是附和嫣紅的做派,便笑道:“這花兒倒是香得很。”
“是呢。這花是三姨太特意差人種的,聽說三姨太沐浴的時候便拿這些花瓣撒在水裡。”小丫頭臉上帶了幾分豔羨,“這花雖美,可是老爺吩咐了,除了三姨太,旁的人不許去採摘,連太太也不許呢。”
莊善若點點頭,趕緊隨了小丫頭往前走了。
可是沒成想卻是越走越偏,穿過了一個天井,又走過一段長廊,小丫頭這才停下來,見莊善若滿臉困惑,便解釋道:“四姨太愛清靜。我進去通報一聲。”
莊善若笑着道了謝,這纔打量起鸞喜住的屋子來。
這屋子本也不算是狹小,可是和剛纔嫣紅住的院子一對比,卻又顯得寒磣了幾分。門口種了兩棵大樟樹,地下襬了一溜的花缸,只種了些尋常花草,卻都是被大日頭曬得蔫蔫的,無精打采的。
莊善若還來不及多想,便見鸞喜笑盈盈地從屋子裡跑出來,滿臉掩飾不住的喜色,不由得也振奮了幾分。
“善若姐,你怎麼來了?我可是萬萬沒想到呢!”
“順道過來看看你。”
兩人挾着手進了屋子。
鸞喜住的屋子也素淨,牀上掛了副水墨的帳子,條桌上供了一個佛手,年輕女孩子的房間,竟也沒個花兒粉兒的。
莊善若忍不住道:“這也太素淨了些,你就是再不講究,好歹也是半個主子,總要添置幾樣好的。”
鸞喜笑道:“整那些沒用的東西做什麼?反正我這兒也沒什麼人過來,清清爽爽沒什麼不好。”她穿了件家常的舊裙,隨意地將頭髮挽了一個髻,倒是比盛裝的時候更多了幾份姿色。
莊善若點頭,一時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鸞喜卻手忙腳亂地安置莊善若坐下,一邊衝着外面迭聲喊道:“月兒,月兒,來客人了。趕緊泡壺好茶,上些點心。”
莊善若趕緊道:“別忙,我坐坐便走!”
鸞喜嗔道:“善若姐,你好不容易來一趟,我哪能這麼輕易放你走。”
月兒揉了眼睛迷迷瞪瞪地進來了:“四姨太,你叫我?”
鸞喜又氣又笑:“你又躲哪裡偷懶去了,來客人了,趕緊泡茶上點心!”
“哎!”月兒應了一聲趕緊往外跑,卻被門檻絆了個趔趄。
“你這丫頭倒還是一團孩子氣。”
“是呢,只知道憨吃憨睡。”鸞喜隔了桌子坐到了莊善若的旁邊,道,“幸虧我這兒也沒什麼事,便由着她偷懶去了。”
莊善若笑,留意到桌上放了幾本書,便隨手拿起來翻了翻,原來竟是一本詩集,道:“你竟看起詩來了,果然是與以前不一樣了。”
鸞喜臉色變了一變,強笑道:“我哪裡認識字?不知道是月兒從哪裡找的,我不過拿它壓壓花樣子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