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善若抱着胖嘟嘟的小平安,仔細地看着孩子的眉眼,笑道:“長得真好,這眉眼倒像是有龍哥的,這嘴巴倒像是嫂子。”
周素芹做了母親倒是比當姑娘的時候多了幾分水秀,她滿臉洋溢着幸福的光,從莊善若懷裡接過平安,嘴裡道:“你長得這般胖,可別把你姑姑累壞了!”
“家裡都好嗎?”
“都好,都好。”周素芹熟練地抱着孩子,平安一把抓住了她臉邊垂下來的一縷頭髮。
“姑父呢?”
“他?”周素芹臉上有一閃而過的尷尬,道,“倒是不大見得着了,成日裡宿在那寡婦家裡。有時候回家也過來逗逗平安,他那一身的酒味,薰得平安直打噴嚏。”
“唔。”莊善若想起上回見到王大富那腌臢邋遢的模樣,看樣子便是成日裡捧了酒壺的,也不知道那寡婦看中了他哪一點。
周素芹將懷中的平安換了隻手,突然笑道:“你家小姑子是什麼樣的人?”
怪不得她好奇,婚期訂了下來,過幾個月許家玉就要和周素芹成妯娌了。
“小妹啊,長得漂亮,性子也和婉。”
周素芹有些訕訕然:“聽說原先也是養在家裡不出門的小姐。”
莊善若看着素來爽利的周素芹突然變得有些吞吞吐吐,知道她擔心兩人出身相差太大,以後不好相處,便了然地笑笑,道:“他們家原先家境雖好,可她身上半分嬌氣也無;之前家裡很是落魄過一陣,她灑掃洗衣做飯,無一不能,我也很少聽到她抱怨。”
周素芹略略放心了些,道:“竟是這樣一個人,怪不得……”
莊善若攬了周素芹的肩,道:“她和我同歲。倒還是像個沒長大的孩子,也不懂得什麼彎彎腸子,爲人極好不過。你們兩個若是能伴到一處,那必然是有說不完的話。到頭來別是有了她這個妯娌。忘了我這個小姑了。”
一番話說得周素芹很是安心,笑:“原先我想着這麼個出身的小姐,嫁到我們家裡,也不知道該怎麼供着纔好。我這個做大嫂嫂的,素來也只知道直來直往,也不會什麼彎彎曲曲的肚腸,到時候別鬧得家裡不快,傷及他們兄弟感情。”
莊善若眼底不由得一熱,王有龍是前世修來的福氣,竟娶了周素芹這樣處處替他着想的妻子。
“嫂子。你也想太多了。你怎麼對我,便怎麼對她就是了。”莊善若又道,“她有時候雖有些小孩子脾性,可也不是不講理的。”
周素芹這才放心了,臉上的笑也舒暢了幾分。道:“實不瞞你,剛得到這個消息我是很爲小叔高興,可是還沒高興幾日,我便發愁了,你有龍哥又是個木的,和他講這事我還不得憋屈死。幸虧你今兒來了,要不然我還不知道要愁心多久呢!”
莊善若笑。今兒要不是爲了避開伍彪,她也不會突然回榆樹莊。她想起伍彪聽到兩人不同路時,臉上浮現出的失落,是那麼的不加掩飾。
錯覺,對,一定是錯覺!
周素芹突然又想起了什麼似的道:“許家姑娘。長得是不是很美?”
“啊?”莊善若愣了一愣。
“嘻嘻,我看小叔自從訂下婚事後,一天到晚都是喜滋滋的,吃飯咧着嘴,幹活咧着嘴。恐怕連睡覺都能笑出聲來吧。”
莊善若不由得被周素芹逗笑了,道:“嫂子,我還要問你呢,有虎哥是什麼時候和我家小姑子好上的?”
“咦?”周素芹滿臉的疑惑,道,“我也正要問你呢,怎麼反而你來問我了?”
鬧得莊善若一頭霧水。
周素芹將自己的一縷頭髮從平安的小手中解救出來,平安正玩得起勁,咧了嘴作勢要哭。周素芹趕緊從牀上抓了個布老虎塞到平安的小手裡,平安扁了扁嘴,不樂意地揪着布老虎的尾巴。
“那時候,平安剛出月子,夜裡鬧得兇,我白天精神不濟,倒也沒大精力去照料他們兄弟倆。”周素芹顛着懷裡的平安,道,“小叔子倒是常常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問他,他倒是說去連家莊替你操持地裡的活去了。我哪裡想那麼多,便信以爲真了。”
莊善若抿了嘴笑道:“這事倒是成了樁疑案了,也別管他們倆個是怎麼好上的,我們家準備年後的婚事就是了。”
“那是!”周素芹也歡喜,突然壓低了眉毛疑惑地道,“那日小叔子從連家莊回來,我正在院裡給平安把尿,正好碰上。嘖嘖,可把我嚇了一跳,這身上的衣裳是又髒又舊,頭上還帶了彩。問他咋回事,又不說,只把自己關到房裡是又哭又笑的。等老根嫂前後腳到了我們家,我和平安他爹這才知道我們家憑空得了樁喜事了。”
莊善若沉吟不語,那晚童貞娘搗鼓出來的捉 奸的好戲,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許家玉爲了王有虎自毀名節的事最好也要爛在心裡。
於是,莊善若含糊地道:“怕是因爲聘金的事談不攏吧。”
周素芹也苦了臉,道:“三十兩呢,這筆銀子一下子哪能拿得出來?我看小叔子除了吃飯睡覺,便是日夜窩在工棚裡。”
莊善若暗暗點頭,沒有從周素芹臉上看到任何不快,這纔算是將另一樁心事放下。兩兄弟娶媳婦,厚此薄彼,若是稍微有些心思的怕都會在心裡存了芥蒂。更何況周素芹孃家條件更差些,有一羣等着吃飯的弟妹,使銀子的地方就更多了。
莊善若爲難地道:“這聘金對我們家來說也太多了些,我跟老根嬸子說過了,若是湊不齊,從她那裡週轉些來。”
“不多不多,人家捧在手掌心養大的閨女肯嫁到我們家來,可是燒高香也求不來的。”周素芹爽朗地道,“家裡的銀子本放到一處使的,我讓平安他爹湊了湊,也就四五兩的樣子。”
“才這些?”莊善若知道王家新蓋了房子,操辦了王大姑的後事,又給王有龍娶了媳婦,養了平安,每一樁每一樣都是要銀子的。再說了,地裡種的莊稼還沒收下了,若是等收了莊稼,怕是會好一些。
周素芹道:“我們也正愁呢,除了這聘金,還得將房子稍稍拾掇拾掇,添置些時新合用的傢俱。可小叔子說了,這些全都不用我們操心,他一個人便能將銀子籌齊了。”
莊善若越聽越奇怪:“他哪裡來的銀子?”
“我聽說他做的那個時興的梳妝匣子賣得好,可是再好也不過是個梳妝匣子,還能頂了天去?”
梳妝匣子?
莊善若想起來了,這梳妝匣子是按照許德孝的三姨太嫣紅描述的的京城的流行的式樣做的,聽說原先每逢大集,王有虎便將它帶到縣城裡去售賣,生意很是不錯。
姑嫂兩個正說話間,聽到院門外王有虎與王有龍說話的聲音。兩人便笑盈盈地推了門,走到院裡。
院裡的那棵石榴樹結的果子早就成熟了,爲了逗平安玩,他們故意在樹上留了三五個特別大的石榴沒有摘。果然,平安一到了院裡,烏溜溜的眼睛便一轉不轉地直盯了石榴看。
“有龍哥,有虎哥!”
兩人齊齊擡起頭,看到莊善若都是又驚又喜。
“你咋想着要過來?”王有龍憨憨地問道,他還是那麼不會說話。
“我想小平安了。”莊善若笑,眼睛卻瞄到了王有虎身上,暗暗地吃了一驚。
五六日不見,王有虎彷彿是變了個模樣。且不說身上穿着的衣裳又破又舊,還這處摞了個補丁,那處掛了個口子。頭髮上沾着些木屑,眼睛深深地凹了進去,兩眼下是青黑一片,下巴上密密匝匝地長了一片的鬍渣,乍一看,分明是老了十歲。
“有虎哥,你咋成這樣了?”
王有虎眼神雖然疲倦,卻閃着愉快的光芒,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鬍渣,道:“這兩日睡得不大好。”
“別是想小妹了?”
“嘿嘿,嘿嘿!”原先精明活躍的王有虎一涉及到許家玉便是一副憨相。
王有龍見平安一直對着那樹上的大石榴咿咿呀呀的,便乾脆將那石榴從樹上摘了下來,放到平安的手心裡。
那石榴足足有平安的腦袋那麼大,曬得又紅又亮的,着實看着喜人。
平安雙手牢牢地捧着,生怕有人奪了去似的,又將沒牙的嘴湊上去一頓亂啃,流了好大的一灘口水。
“就你慣着他!”周素芹嗔道。
王有龍滿足地捏了捏兒子的胖臉,對着莊善若道:“善若,你也勸勸有虎,這銀子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掙到的,這沒日沒夜地在工棚裡熬着,若是將身子熬壞了,可是不值當。”
莊善若點頭,王有虎定是在趕工做那些時興的梳妝匣子,那些都是精細活,做一個可是要費老大的功夫,怪不得他是滿臉的倦容。
孰料王有虎卻得意地一笑,從後腰拽出一個錢袋來,道:“這銀子我掙得算是差不離了,好不容易熬過了這一陣,我可要大睡個三天三夜,你們誰都別想叫醒我!”
莊善若將錢袋接過來,掂了掂,竟然沉沉的。她打開錢袋一看,裡面竟是裝了白花花的銀子,看那分量,足足有二三十兩。
王有龍夫婦與莊善若面面相覷,臉上露出驚懼之色:“這銀子,是從哪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