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晃就過了三天,這期間吉祥家鋪子就只開早上和下午那麼一會兒,因爲鎮上流民的事情弄得人心惶惶的,其他鋪子也不怎麼開門,這樣一來,逛街的人和吃東西的人也少,開了門也沒有什麼生意,吉祥她們也就清閒下來。
這天下午,吉祥家的鋪子準備關門了,吉祥正在鋪子裡頭盤算賬目,大福和三福在夕陽下一起一邊聊着天一邊上鋪子的門板子,忽然就見一個高大的人從外頭衝了進來。
吉祥被這人嚇了一大跳,忙不迭的往櫃檯後頭躲,擡頭看去,卻見那衝進來的人是自己認識的,正是之前到自家買過兩次餅子的流民頭子鐵老虎。此時的鐵老虎,比剛見到的時候瘦了不少,更加憔悴的樣子,青色的胡茬長出老長,滿眼的血絲讓他看起來有些恐怖。
看着鐵老虎的樣子,吉祥實在是不怎麼敢搭茬,大福和三福見着鐵老虎來勢洶洶的,連忙往前走了兩步,站在櫃檯前頭,把他跟吉祥隔開,大福仗着膽子問道,“大叔……您這是……”
“店家,俺知道你們家是好人,能不能請你們賒些糧食給我……我們家小云她們……”鐵老虎深吸了口氣,聲音低低的說道,說話間鐵老虎的表情十分窘迫,內心也焦灼無比,自己一個鐵錚錚的漢子,上山下河遇到多少危險,眉頭都不皺一下的,現在卻爲了一口吃的,過來求一羣小娃子……鐵老虎的心裡頭憋屈的很,但是爲了自家老小,卻不得不撇下這臉面,要是再沒有吃的,自家的人就要生生的餓死了。
“你們這是咋的了?不是進了流民營……”吉祥的話剛一說出口,忽然想起三福曾經說過的。流民營裡頭恐怕連米湯都要喝不上了,便沒再繼續說下去。想到剛纔鐵老虎說小云似乎怎麼了,吉祥雖然是跟小云只有一面之緣,倒是對那個小姑娘很有好感,聽到小云可能出了事兒,吉祥忍不住問道,“你剛剛說,小云怎麼了?”只是見到鐵老虎的樣子,吉祥仍有些雙腿顫顫,聲音也忍不住有些顫音。
“俺們進了流民營之後。以爲能找到活路了,沒想到從前天起每人每天就一碗稀得數得出米粒的粥,俺們家一家老小把在你家買的餅子吃完以後。就再沒什麼可以吃的了,僅剩的大錢還……唉!要是再沒有啥吃食進肚,恐怕我們一家老小就要餓死了……小云爲了給她弟弟多留一口吃的,把自己的饃饃給留下來了,讓給她弟弟吃。她這三天就喝了兩碗水,眼看着人都要餓暈了……”
鐵老虎說到這懊悔的恨不得鑽到地縫裡頭去,他嘆了口氣雙手抱着頭蹲在地上,半晌才又開口說道,“聽小云說你叫吉祥,俺們一家子逃荒來到這。也沒有啥認識的人,也就跟你家打過一次交道……俺知道你們家都是好人,吉祥你也是個好姑娘。你們家能不能賒給我些糧食,讓俺們家過了這一關,聽說流民營這兩天就有人過來買人的,只要俺找到了賺錢的營生,就把錢還給你們……”
鐵老虎似乎是沒有做過跟人低聲下氣求着的事情。滿臉漲的通紅,“俺也是實在沒有辦法了……這次是偷跑出來的。要是再弄不着糧食,俺們全家老小就撐不下去了……你們放心,俺會種地還會木匠手藝,俺媳婦會做飯,會做衣裳,肯定會被買走的,到時候俺們肯定會把錢還上,你們放心……”鐵老虎的聲音低低的,帶着祈求,之前去了幾家糧鋪子都遭到了拒絕,吉祥家真的是他最後的機會了。
鐵老虎原本也是有傲氣的人,長大成人以後在村裡頭也算是一號人物,種地種的好,又會木匠手藝,自家的地啊房子啊侍弄的都好着呢,這才能攢下餘糧餘錢來讓全家人平安度過了三個大旱的年景,到了沒有辦法往出逃荒的時候,甚至還有些銀錢能讓家裡頭的人吃到些東西,這已經是非常難得了。此時的鐵老虎,什麼家裡頭的地啊房啊的都不想了,只想着能在這異鄉活下來,活到有人能買下他的那天,讓自己的老爹孃、自己的妻子兒女能夠平平安安的,不用忍飢受凍,就算是給人家當佃戶,當長工,甚至是當奴才也行啊,只要能平安的活下來。
吉祥看着鐵老虎的樣子,覺得他不是會騙人的人,也有心幫他一把,但是賒賬也好,借糧食也好,都是把糧食給流民,雖然自己能做些個決定,但是萬一這鐵老虎有一就有二,把自家給糧的事情泄露出去,別的流民也來借糧該怎麼辦啊?爹孃都在後院呢,他們經歷的事情多,還是聽他們的比較好,吉祥想到這,開口說道,“這事兒我也做不了主,我爹孃在後頭,我去問問吧。”吉祥說着就往後院走,把事情的經過跟爹孃一說,吉祥爹孃合計了半晌,兩人雙雙來到了鋪子裡頭。不來也不行啊,兩個兒子都在鋪子裡頭呢,那鐵老虎要是發起狠來,傷了大福和三福,吉祥一家子可就哭都沒地方哭去了。
吉祥爹孃來到了鋪子裡頭,看着鐵老虎憨厚的樣子,覺得鐵老虎不像壞人,鐵老虎又把剛纔的事情跟吉祥爹孃說了一遍,還反覆的說着糧食也不用借多,借個三五十斤就行,只要過了眼前這關,有人買下了他,他就立刻還糧食。
吉祥算了算,要是最粗的粗糧,三十斤的話,也就是一百多文錢,倒不是什麼大事兒,吉祥爹孃想來也是這麼想的,既然人家求到了自家,能幫就幫一把,便點頭應了,只是這糧食不能給的太多了,生米恩鬥米愁的道理,吉祥娘是懂得的。“我們家也沒有什麼餘糧,倒是鋪子裡頭還有些做點心的豆子苞米麪什麼的,我們家生意難做,剩下的糧食也不多,約麼有個三十斤吧,借給你度過難關吧。”吉祥娘嘆了口氣說道。
“這……多謝大嫂子了!”鐵老虎聽前面的話的時候,還以爲吉祥娘不會把糧食借給自己了,沒想到吉祥娘鬆口說有約麼三十斤的糧食,這可是極大的好消息,有了三十斤的糧食,自家省着吃至少還能挺上十天左右,有了這麼長的時間,不管是被招去做工還是被買去做家僕,都能度過這個難關了。
“還請壯士回去以後不要提起是我家借了糧食給你,免得給我們家招來災禍。”吉祥爹爹把吉祥娘從後頭找來的糧食遞給鐵老虎的時候,殷殷囑咐道。
“恩公請放心,我鐵老虎說到做到,今日這借糧活命的恩情,我鐵老虎一輩子都不會忘的。”鐵老虎重重的跟吉祥爹孃點了點頭,衝着感激的看了一眼,便要離開吉祥家的鋪子往回走。
“等一下!”吉祥忽然想到什麼,叫住了鐵老虎,伸手從櫃檯裡頭快速的取了五六個餅子出來,又拿起餐桌上一個調味的鹽瓶,放進一個小布口袋裡頭遞給了鐵老虎,“這是我給小云的,讓她好好的保重身體。”
“哎!”鐵老虎被吉祥的一番舉動感動得不知道說什麼是好,將糧食袋子放在地上,細細的把小布口袋放進懷裡頭,用手掌抹了抹臉,向着吉祥一家子深深的鞠了一躬,這才拎起糧食袋子大步流星的走出了鋪子。
出了鋪子以後,鐵老虎把吉祥娘拿出來的糧食扛在肩上,這才露出了銀錢丟了以後的第一個笑容,“這麼些個糧食,至少能吃上十天的時間,自家人的口糧暫時算是不愁了,偷偷的攏了火煮些粥,再加上這些餅子,肯定能讓自家人能吃個半飽。十天之內好好的找工,就算以後是給人家當奴才也好,當小工也罷,只要家裡頭人都好好的活着,這些都是無所謂的了。”鐵老虎扛着糧食快速的走在空蕩蕩的街上,往鎮子南邊而去。
出了鎮子,遠遠的看見一片臨時搭起來的窩棚,窩棚裡頭有不少人在裡頭,卻沒有什麼動靜,大白天也是安安靜靜的,這就是現在鐵老虎全家安身的流民營了。
鐵老虎離流民營還有不少距離的時候,就貓下腰,不在往前走,有了之前銀錢丟了的事情,鐵老虎不敢把糧食都帶進去,省得千辛萬苦找來的糧食又丟了去,他找了個石頭縫子把糧食好好的藏了起來,只用袖子兜了不到五斤的糧食,帶着懷裡頭的餅子,偷偷摸摸的進了流民營。
到了自家的窩棚前頭,鐵老虎看着了自家的閨女小云,因爲長期的飢餓,小云的臉上白得有些透明,此時爲了節省力氣,正躺在窩棚裡頭的乾草堆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拍着小山,而小山因爲吃的東西少,也沒有力氣說話玩鬧了,整個流民營裡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寧靜……所有人都餓得很,沒有多少力氣動彈。
“孩子,爹帶吃的回來了!”鐵老虎輕聲在小云耳邊說道,此刻他只覺得眼睛發熱,自己無能啊,害得孩子竟淪落到這種地步。
“爹,我不是在做夢吧?”小云的眼睛在聽到吃的兩個字的時候亮了起來,興奮的看着鐵老虎,卻因爲沒吃飯身上沒有力氣,想要爬起來卻爬不動。
“孩子,別吵吵,來,這是給你的!”鐵老虎從懷裡頭掏出來吉祥給的餅子,遞到小云和小山的面前,看她們驚喜的接過,吃得狼吞虎嚥的樣子,忍不住激動的熱淚盈眶,把袖子裡頭的米粒遞給了在一旁激動得哭泣的媳婦,鐵老虎轉身走向自家爹孃的窩棚。
有了這些糧食,自家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