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空氣裡瀰漫着春天的氣息,雖然這種氣息在這片繁華而又冷靜的商業區裡時時被打斷、掩蓋。但是走在路上,偶爾看到被柵欄圍得嚴嚴實實的樹抽出嫩綠的新芽,心中仍會躍上一陣歡喜。
“你是一樹一樹的花開,是燕在樑間呢喃,你是愛,是暖,是希望,你是人間的四月天。”李若缺走在我身邊,低低吟出林徽因的《你是人間四月天》。
我習慣性地要把手插進外衣口袋,卻發現自己早已脫下了沉重的外殼。繁亂的心緒彷彿也被連帶卸下,忽然之間沒了蹤影。誰在愛,誰在背離,誰在逃避,這一切在此刻都被我放下,或者說,刻意忽略。
我低下頭數着腳下的地磚,並不想回應他,彷彿此人已經被我隔在了心門之外。
“弦,你還在生我的氣嗎?”他雖是這麼問着,語氣卻平淡如水聽不出任何的愧疚之感。
我繼續低頭走着,“找我有什麼事麼?”
“我們的作品得了青藤獎的第一名。”彷彿朝水面拋了一顆小石子,他的語氣歡快了一剎那。
噢,得了第一名,所以你是特地來向我宣佈我已經失去了利用價值麼?
“一個多月沒見,一見面就告訴我這麼大的好消息。”我停下腳步審視他,希望把他的面容看得更清楚一些,“你有心了。”
“弦,不是我不想來看你。只是這段時間……出了些事情……” 他眉頭一緊,似乎想解釋下去卻終究沒有開口。
一絲不忍衝到我的胸口,我苦笑。在未見他之前,我早已依賴他上的文字,依賴上他筆下能讓我產生共鳴的情緒。我時常在想,這個世界上或許真有那麼一個人,與你有着相同的困惑,相同的委屈,相同的習慣。只是你們活在世界不同的角落裡,雖然邁着相同的步伐,卻只能換來幾次擦肩。然而沒有任何預兆的,他站在了我的面前,我看到了他溫潤如水的眸子印進自己的模樣。雖然他的接近可能是有目的的,他的解釋可能只是託詞,可是我卻恨他不起。彷彿,冥冥之中我與他有着某種不可被切割的聯繫……
我被自己莫名其妙的想法嚇了一跳,定了定神,微微點頭表示理解,繼續沉默。
他輕嘆一聲,暖暖的鼻息混合着春日陽光的味道掠過我的髮絲,“因爲這次的獲獎,所以有一家雜誌社想聘請我當主編。這家雜誌社有些名氣又是在我老家,我就答應了。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去。”
我驚訝地擡起頭,這樣的邀請,代表着什麼呢?
他彷彿接收到我疑惑的目光,沉默良久,“我想,我們會成爲很好的搭檔……”
我的心彷彿一隻飛蛾,不自覺地飛向那一點明明滅滅的燭火卻看到它瞬間熄滅。雖倖免於難,卻着實撲了個空。
“成爲很好的搭檔,是不是意味着你在事業上還需要我的幫助?”我的語氣竟出奇的平靜,連自己也感到詫異。
他的眼神閃爍了一下,“的確是這樣……我有預感,只要我們兩個人搭檔,一定可以開闢出我們的一片天地。”
我聳聳肩,突然覺得無話可說,“我不想開闢什麼天地,也不想去另一個城市生活。”
“你是怕和你男朋友分隔兩地?”他問出這句話,沉吟片刻,“其實我……”
“弦兒!”謹的聲音彷彿一下重擊,讓我渾身一哆嗦。
我愣愣地看着他走近,心想他碰到我和李若缺在一起一定又會發火。然而他只是微笑了一下,拉起我的手,“弦兒,我們一起去吃午飯。”他像是沒有意識到李若缺的存在,目不斜視地凝視着我,等待我的迴應。
“好。”我緊了緊被他握住的那隻手,和他的手更嚴實地貼合在一起。一種充盈感躍然於心,填補了某塊空白。
他的笑容放大,擡起我們握住的手在李若缺面前晃了晃,眉毛一挑。他這樣子真是像極了一個孩子搶到了自己心愛的玩具。
“弦,希望你能考慮我剛剛說的話。”李若缺並不理會謹的挑釁,轉身離開。
“喂,你怎麼過來都不跟我說一聲。”我擡起另一隻手阻擋住謹折樹苗的動作,“真不安分,好好的苗子都要被你掐死了。”
“如果我不掐它,我怕我會掐死你。”他瞪我一眼,“如果不是唐米米給我通風報信,恐怕我連自己的女朋友被人拐了都不知道。”
我說呢,這麼會這麼湊巧,我跟李若卻剛一碰面他就來了。唐米米那傢伙儼然已經成了他的盟友,有事沒事就向他打探秦天的各種消息,更可惡的是以透露我學生時代的糗事來作爲交換條件。爲了這事兒我沒少和她紅臉,當然都是裝裝樣子,但是效果甚微,最近更是有愈演愈烈之勢。
“不會的。”我突然笑出聲來,“我要是被拐走了一定會通知你一聲的。”
“要死。”他嗔怪地白我一眼。
我朝他吐了吐舌頭,如果剛剛自己沒有答應他,估計真的會死得很難看吧。
“那個李若缺要你考慮什麼?”他的語氣漫不經心,但明顯是在掩飾。
要告訴他嗎?如果告訴了他,或許又會多生枝節,把事情複雜化。
“他希望我能跟他一起去他老家的一家雜誌社工作。”如果不告訴他,我會不安。
“弦兒,看不出來你還是搶手貨呢。”他勾起嘴角,“看來我要加快進度了。”
“什麼進度?”
一陣短信聲竄進我們的對話,他拿出手機看了看,眉頭緊鎖。
“怎麼了?”我好奇地湊過頭去看屏幕,卻只看到一條刪除短信的提示。
“沒什麼。”他目光一沉,“弦兒,你在這裡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
“噢……”
看着他跑遠的背影,一種沉悶無力之感忽然襲上我的心頭。
我甩甩頭,想把這種不好的感覺甩到腦後,卻看到一個熟悉的紅色身影閃入我的眼睛。
“好久不見,趙上弦。”她冷笑着開口,“你不會忘了我吧?”
“又想綁架我一次麼?”我挺直背脊不甘示弱,心中卻仍然害怕。
她的目光掠過我,投向遠處,“我一直以爲只要自己肯等,就一定能和謹在一起。沒想到……”
是我的錯覺麼?我竟覺得她的語氣中透着深深的無奈,彷彿與半年前那個氣焰囂張的女子不是同一個人。
“是你發短信給他把他支走的吧?”我的語氣也不自覺地柔和起來。
她點點頭,“我當初說過會再等他半年,我說到做到,在這半年裡沒有來打擾過你們。可是,這不代表我成全了你們。”
“那你想要怎樣?”
“你離開他吧。”她的聲音輕輕的,“只要你離開他,我是不會對你下手的。”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不離開,你還準備對我下手麼?”爲什麼非要用那麼極端的手段去獲得愛情呢?
“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象當中的那麼簡單。”她正視我,神色複雜,“無論如何,我是不會放棄謹的,你不要逼我。”
我沉一口氣,“是你在介入我的生活,現在怎麼成了我在逼你呢?”
“在這個世界上,只有相似的人才能夠長久地在一起。你和謹的背景有天壤之別,就算沒有我的介入,你們也不可能在一起。”她眼皮一低,遮掩住一些敵視的目光,鮮紅的衣裝燃燒出的火焰似乎也不再那麼氣勢凌人。
只有相似的人才能夠長久地在一起……她和謹,我和李若缺,真的會因爲彼此的相似而被命運捆綁成一對嗎?
“林筱雅!”謹的怒吼震動耳膜。
眼前的紅衣女子嘴角抽動了一下,吃力地拉出一個笑容,轉過身,“謹,好久不見。”
“你又想做什麼?”謹大步流星地走過來,把我護在身後。
林筱雅的背脊僵硬了一下,再次轉身,“伯父問我最近你都去哪裡了,我都答不上來。不如我們約個時間一起去看他老人家吧?”
“我自己會去。”謹的聲音有着明顯的不耐煩。
一身紅衣瞬間失色,“謹,你就那麼討厭看到我麼?”
“就算我費盡心思幫你瞞住伯父你也不會感激我?”她的臉色蒼白。
“就算我等了你這麼多年你還是不屑看我一眼?”她的下嘴脣被咬出一條血痕。
“就算我再怎麼做都比不上她?”她驀地逼視站在謹背後的我,眼神卻是空洞的。
然而他不說話,無論她怎樣質問他都只是保持沉默。他寬闊的肩膀彷彿延伸出一座固若金湯的城池將我包圍,把一切危險隔絕在外。
“既然是這樣……那你可要保護好你身後的人。”從她身上迸發出的怒氣瞬間點燃了她鮮紅的衣裝,像是要把眼前的一切燃爲灰燼!
她轉身離開。四月溫柔明媚的陽光竟刺傷了我的眼。
“弦兒,這段時間無論去哪裡都要讓唐米米陪着你。”謹按着我的肩膀,神情嚴肅,“我一有時間也會過來。”
我平復了一下自己不安的心情,朝他微笑,“我知道。我會注意自己的安全的。”
“不用怕,我說過不會讓那種事情再發生一次的。”他好像突然想到什麼,“對了,明天晚上我接你下班,有事對你說。”
“什麼事?”
他神秘地一笑,“到時候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