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晚飯吃什麼?”我向廚房探頭。
“不做飯的人有選擇的權利嗎?”她朝我揮舞着鍋鏟。
“不要這麼無情嘛……”我剛要發動親情攻勢,突然聽到短信鈴聲響起。
——你好,我看到車子上留着你的號碼,是你劃花了我的車嗎?
“緣分”還真快找上了門,我本不想回復,但想到畢竟米米颳了人家的車,於是禮貌性地回了一條。
——是的,不好意思。
——你現在方便和我見個面嗎?我想我們應該商量一下賠償事宜。
賠償事宜?對方不是應該很大方地回覆我“沒關係”嗎?
我正想着怎麼拒絕,但是好奇心又悄悄浮上心頭,不知道對方會是怎麼樣的一個人?現在天色也不算晚,不如和對方約好一個地點,我在遠處偷偷地看一下?
一想到自己的計謀,不禁在心裡鄙視了下自己。把人家的車颳了還要讓人家白跑一趟,我真是太壞了。
但是我的手已經很受教地發出了信息——好吧,你在中午停車地點前的那個餐廳等我。
那個人坐在餐廳的角落裡,裹着件黑色大衣,看上去有些消瘦。他面容沉靜,彷彿被一層透明的屏障隔在喧囂之外。
——你來了嗎?我在靠窗的最後一個餐桌,黑色衣服。
真的是他?
——我看到了。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擡起腳步走到他身邊。
“又見面了。”我微笑。
李若缺的眼中閃過一抹詫異,馬上又恢復到鎮定自若的神態,“好巧。”
真的好巧,相遇真的是因爲有緣嗎?
我拉開椅子坐下,“我刮壞了你的車子,你想要多少賠償呢?”
我以爲當自己真正面對他的時候,會慌亂無措,但事實好像並非如此。我甚至開始懷疑,在我的淺意識裡,是不是早已經把這場相遇安排進了自己的人生情節之中。
他展顏,“本來是打算訛你一筆的,不過……現在不會了。”
“爲什麼?”難道我是特別的麼?
他抿一口茶,“因爲我希望以此爲代價,讓你更用心地做好文苑書店的這個案子。”
“就算你不說我也會認真做好自己的工作的……我對文字的熱情並不輸給你這個作家。”
“不要拿‘作家’這個名號來嘲我了。我現在的情況你應該有所耳聞。”他的笑容彷彿被茶水的苦澀染上,讓我的心猛地抽疼了一下。
“我很喜歡看你的書。”我脫口而出,又結結巴巴地補上一句:“我是說……我沒有嘲弄你的意思……”
他的眼神定了定,“那你最喜歡看我寫的哪本書?”
“《孤獨有時》。”
“很少有人會喜歡這本,裡面寫的都是我自己的瑣事。”
可是卻讓我產生了最大的共鳴。
不知何時餐廳裡已經換上了鄧麗君的歌:“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是對人常帶三分笑,桃花也盈盈含笑舞春風……”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我低聲吟着。
“你也喜歡這首詩?”
我愣神片刻,“你也喜歡?”
“恩,崔護的詩,我尤愛這首。”
“好巧。”
“我們是害蟲!我們是害蟲!”
“不好意思,接個電話。”我打開手機,“喂?”
“弦弦弦……快點過來,我抗不住了!”那頭傳來米米焦急的聲音。
“怎麼了?”
“別提了!那輛奔馳的主人居然是一女的!現在正纏着我要我賠錢呢!”
我憋住笑,“誰讓你刮壞了人家的車呢?你得負責任。”
“我負了!我賠了她一千,她居然還不知足,非要我給她五千塊。”
“五千?能買多少輛自行車啊?”我這沒出息的腦子!
我突然想到什麼,連忙看向對面的人,只見他啞然失笑,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就是!你快點過來救援吧,你口才好一定能幫我搞定。”
“好吧……你在哪兒?”
“北園飯店。”
“我知道了。”
“你的朋友也刮壞了別人的車?”他見我合上手機,頗有探究意味地問道。
我汗顏。
“對啊……真是無巧不成書。”希望你這個當作家的能肯定這句話。
他點了點頭,“介不介意我和你一塊兒去?或許我能收集到一些不錯的寫作素材。”
“……好吧。”
我和李若缺到達北園飯店的時候,米米和那個女人已經有了幹架的意思。米米一隻腳蹬在椅子上,雙手叉腰,氣勢逼人。而那個看上去還很年輕的女人也不甘示弱,揚着下巴表示輕蔑。
周圍人的目光都齊唰唰地投向她們,一個貌似大堂經理的人在旁邊不停地說着好話。
我走過去拉了拉米米的衣服,“喂,你要打架啊?”
她低下頭把嘴巴湊到我耳邊,“當然不是了,我是怕她看我好欺負就乘機敲詐我,所以保持這個姿勢等你來啊。”
我豎起大拇指,“聰明。”
她把那隻踩在椅子上的腳拿下來,對那個女人說:“這是我的代表發言人,我派她和你對話。”
米米把我往前一推。
那女人打量了我一下,不屑一顧地說:“刮壞了別人的車子,賠償是天經地義的事兒。你們知不知道我的時間很寶貴?”
我調整了一下氣息,“這位小姐,我的朋友已經賠了你一千塊,我想這些錢已經足夠你用來修補車子了,這額外的錢恐怕不能算天經地義的範圍裡了吧?”
“我的車可是新買的!我纔買了它一個月就被刮成那副樣子,你們還想拿一千塊來打發我?”
“我的朋友只是颳了淺淺的兩道痕,不需要用五千塊來賠償吧?”
“我不管!我遇到這種事情是倒了大黴,簡直晦氣死了!”
“小姐,只不過是刮花了車子這種小事,不用扯到神學上去吧?”李若缺走過來說。
不愧是作家,諷刺起人不顯山不露水的。
我也搭上一句,“小姐,我的朋友肯留下她的電話號碼,說明她是有誠意來負這個責任的,你又何必咄咄逼人呢?”
“對,能在私下解決是最好的。”李若缺接上我的話,暗示意味很明顯。
那個女人的語氣軟了一些,“一千塊怎麼夠?我這麼忙還要去修補車子,你們怎麼樣也要多賠一點吧?”
我正要說話,被米米搶先一步,“我這個無業遊民肯賠你一千塊,你該知足了吧?難道這社會真的黑暗到連你們這種開奔馳小轎車的有錢人也要訛別人的錢?”
那女人一聽她的話,情緒又激動起來,“誰訛你錢了?你那點錢誰稀罕啊?我就是不服你,憑什麼把我車子颳了還這麼囂張?”
我戳了戳米米的胳膊,示意她不要衝動。
李若缺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個小本子和一支筆,寫上一行字,撕下一張遞給那個女人。
“這是我朋友的修車店地址,你可以去那裡修補你的車,我保證一千元足夠了。”
那女人看了一眼紙條,“你認識的人我怎麼信得過?萬一他給我偷工減料呢?”
女人麻煩,有錢的女人更麻煩。你不就是想要敲竹槓麼?
“小姐,那你想怎麼辦?”我沉下一口氣,雙手插進口袋。
“我一開始就說了,你們賠我五千塊,這件事就算一筆勾銷。現在我也不爲難你們,你們拿個三千五出來,我就算了。”
你倒是想得挺美。唐米米要是把三千五給了你,絕對會跟我沒完沒了地痛斥社會的黑暗。
“如果你怕我的朋友會偷工減料,那我們可以陪你去你指定的修車店,費用我們出。”李若缺眼帶笑意。
看來他是完全摸清楚了那個女人的心思。我乘機補上一句:“這樣好,說不定連一千塊都用不到,還能給我們找餘呢。”
那女人的氣焰果然熄滅了,“算了算了,誰有那個工夫和你們糾纏,算我倒黴。”說完揚長而去。
“耶!”待那個女人走遠,米米歡呼起來。
“耶什麼耶,受到教訓了吧?”我嚴肅道。
“恩……我再也不幹這等蠢事了。”她一副深有感慨的樣子,眼光落在李若缺身上,“他是……”
“你好,我是李若缺,算是她剛認識的朋友吧。”李若缺看向我。
“噢……這名字挺耳熟的,好像有個作家也叫這名字吧?”
“我就是。”
“我說呢!”米米興奮起來,“難怪你口才這麼好,跟我們家親愛的一唱一和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爲你們認識很久了呢!”
的確是認識很久了,只不過是我單方面的而已。
“謝謝你不計較我刮花了你的車,還幫我們說話。”
“不用謝,相遇即是有緣,何況我們也算有共同的愛好。”
米米聽了我們對話,驚呼:“天吶!你就是那輛銀白色車子的主人?爲什麼同樣是颳了人家的車,我的遭遇就這麼悽慘啊!”
我無可奈何地瞧她一眼,這女人真是讓人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