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想起韓寒的一句話來:人的本性其實就是一個賤字, 爲什麼賤人聽着比笨人、傻人、蠢人都順耳?因爲人就是賤。
以前我把這句話當笑話看,試了一試,還真是那麼回事兒。現在想起這句話, 覺得是對自己最大的諷刺, 因爲在戒指被戴進林筱雅手指的那一剎那, 我難受極了。那種難受彷彿已經超出了失去所有物的失落, 而變爲想回到過去的衝動。
人賤還不可怕, 可怕的是一到關鍵時刻就犯賤。我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提醒自己要犯賤也得找個地方偷偷犯。
身旁的米米還在喋喋不休。秦天倒是沒有說什麼,只是面色有些沉重。大概這倆人也跟我一樣, 雖然來到了這裡,但是心裡總揣着點兒不相信, 所以當真切地看到這一幕的時候確實有點懵了。
我的手指有意無意地敲打着桌子, 想要找個地方喘口氣卻不知道該找什麼理由, 似乎無論找什麼理由都會讓他們覺得我很在意。
“上弦,你的妝有點花了, 去洗手間補一下吧。”秦天很適時地說出這一句話。
不知道是我自己掩飾得不夠好,還是秦天的觀察能力實在太強,我的情緒竟被他了解得如此透徹。我們心照不宣地互相看了一眼,有些話已經不需要說出口。
米米聽到秦天的話,關切地問我:“要不要我陪你去?”
“不用了。”我起身, 在喧鬧起來的大廳裡穿梭, 不看任何人的表情。
去找洗手間才發現這酒店是真的大, 我在服務員的指引下才兜兜轉轉地找到了目的地, 這對我這個路盲來說簡直是受罪。
我站在鏡子前端詳自己, 妝沒花,只是臉色不太好看。我把手放到感應式的水龍頭下, 任冰涼入骨的水擊打着皮膚。心裡空空的,好像要想些什麼但什麼也想不起來。
我真想就這樣賴在這裡不走出去,不用面對外面的喧囂,不用面對喧囂之下自己無法迴避的空虛。
但是想歸想,深吸一口氣後,我還是得出去,因爲再好的廁所都不是久留之地……
出了洗手間,我右拐準備走回大廳,沒走幾步,只聽背後傳來一句:“看來你是要做一輩子路盲了。”
我詫異萬分地回過頭,謹靠着牆壁,雙手扣在胸前,低着頭。
“你……”我遲疑半天擠出一個字。
“你又走錯方向了。”他直起身子正面對着我。
“……”我腦子有點混亂,努力地回想了一下自己是從哪個方向進洗手間的,然後用手在空中比劃,越比越亂。
“跟你說過多少次,記不清方向就要注意標誌物。牆上的壁畫都是不一樣的,你不會留意一下嗎?”
他說着說着,語氣裡竟添上了一絲惱怒。我有一剎那的恍惚,彷彿我們一直在一起。我走錯路,他會找到我,告訴我該怎麼辨別方向記清路線。
“我知道了……”但畢竟已不如從前,我沒有辦法嬉皮笑臉地回他一句“沒事兒,迷迷路纔會覺得地方大。”
他並不迴應我,只是沉默地凝視着我。那種眼神真讓我崩潰。
我回避他的目光,沒話找話地說:“你也來上洗手……”
“我來找你。”他突然打斷了我的話。
我不知所措起來。他都已經爲林筱雅戴上了婚戒,還來找我做什麼呢?是想刺激我,還是想挖苦我?
“找我有什麼事?”
“就算是我把戒指戴進她手裡的那個時候,我還抱有幻想……但是你終究還是沒有阻止我這樣做。”他眉頭深鎖地看着我,眼裡是化不開的痛楚。
我微張着嘴巴,心中的驚訝卻把想問的話通通攔在喉嚨。
“我像個白癡一樣。我以爲在那種情況下,你會把一切都拋開……”他死死地盯着我,胸口起伏得厲害,“我都已經走到這一步了,你還要我怎麼樣?你真的讓我很生氣。當年你不告而別,幾個月前你明明回來了卻讓所有人都瞞着我。我告訴自己不能原諒你,不能原諒你這麼不把我當回事。可是我做不到,即使我不想放下自尊來求你回到我身邊,但是我還是愚蠢地設了這個局企圖讓你自願回頭。
是我太自以爲是了……我一直覺得你是愛我的,只是你需要一件事來對自己證明。可是我忘了去假設,假設你不愛我,那麼我和誰結婚你都不會在乎。
現在我是辜負了所有人,卻還是沒換來你的迴應。”
“只要你現在說你願意回到我身邊,我馬上就帶你離開這裡。”他看着不發一語的我,明顯地慌亂起來,“不用,不用說這句。只要你說你後悔了,我們就馬上離開這裡。我會承擔所有的責任。好不好?”
我鼻子一酸,你真的很白癡,辦了這麼大的一個婚禮只是爲了引我作出表示。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是與全世界爲敵了,你怎麼就能這麼信任我,覺得我會阻止這一切呢?
“別傻了,你這樣做真的很鹵莽。外面那麼多人都在祝福你和你的新娘百年好合,白頭到老。你不可以這麼幼稚地說走就走,你讓你們的父母和林筱雅情何以堪?”
“事情已經到這一步了,我沒有辦法再回頭。我只知道我不要和林筱雅結婚,我不要跟一個我不愛的女人生活一輩子!”
“你不愛她,你就不該結這個婚!你知不知道自己一個自私衝動的想法會讓多少人痛苦?”
“那你又知不知道你已經把我逼到無路可走的地步了?”他走近幾步,雙手牢牢地扣住我的肩膀。我聞到他身上有股淡淡的香菸氣味,這種味道是我以前在他身上從未聞到過的。
“我們都回不去了。”
如果沒有今天的婚禮,或許我們之間還留着那麼一點點的可能。而今是棋差一招,滿盤皆輸。
施加在我肩膀上的力量更強了一些,彷彿在抗議我的話。
“你說,你到底要我怎麼做?”
“……”
“謹,你怎麼去個洗手間去這麼久?”謹的父親一邊問一邊走過來,雙眼掠過我的時候微眯了一下。
“爸。”謹看他一眼,放開了我。
他父親拍了拍他的肩,“快出去吧,大家都等着你敬酒呢。”
“爸,我……”
“有什麼話回家再說,現在出去給大家敬酒。筱雅一個女孩子哪招架得住。”
這個中年男人的語氣雖然波瀾不驚但卻透着一股讓人心生畏懼的氣勢。他把目光從自己兒子身上轉移到我身上,“這位小姐,我看你和秦天坐在一桌,你也是謹的好朋友吧?”
我遲疑地點頭,“是的。”
他笑了笑,“那今天就玩得高興點。畢竟結婚這種事一輩子也就這麼一次,你說對麼?”
他把“一次”這個詞念得格外重,暗示意味再明顯不過。
“好了,我們出去吧,堵在這裡像什麼樣子。”謹拋下一句話,自顧自地走回大廳。
“別介意,我兒子就是這臭脾氣,隨我。”他父親輕笑着,又補充道:“從小到大,也只有筱雅那孩子能受得了他這脾氣。”
真是句句話裡有話。
我回以一笑,大步流星地走人了。您老掂掂清楚,我又不用當您兒媳婦,沒那義務受您的氣。
我回到大廳裡坐定。謹的父親也走到自己的那桌坐下,看我的眼神裡帶了一絲怒意。我啞然失笑,自己惹到□□中人了呢。
“笑什麼?”秦天有些詫異地看着我。
“沒什麼,就是剛剛把那人給氣到了。”我用眼神把對方指給秦天看。
他也跟着我輕笑起來,“才這麼一會兒工夫,你就把他給氣了,也算你本事。”
“大概這種人都沒有嘗過被別人無視的滋味吧。”
秦天挑眉,給我一個不置可否的表情。
“哎!你們在說什麼?”米米把頭湊過來。
“沒什麼。”我回她。
“少來,你們肯定在討論夏臣謹和那個女的現在在幹嗎!”
“什麼?”
“你看吶!”米米揚了揚下巴,眼睛盯着一個方向。
我順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謹和林筱雅在說話,表情很嚴肅。林筱雅把一隻手扣在背後,看上去情緒有些激動。
“不對勁……他們像在吵架。”米米摸摸下巴推測着。
“……”我想否定她的話,但就連我自己也是這麼覺得。
他們站在婚禮主席臺旁邊的角落裡,離我們這桌最近,所以我們看得比較清楚,其他的賓客大概根本沒注意到。
“我過去聽聽看他們在講什麼。”
米米一臉賊樣地站起來,被我一把拉下。
“少管閒事。”
“這叫什麼閒事?這是你的終生大事!”
“瞎說什麼!”
“我哪兒瞎說了,我自己去聽還不行啊?”
“你給我安分點兒,好好坐着吃東西。”
“減肥着呢!難道你就不想知道他們在說什麼?”
“不想不想。”
“呸,你就撒謊吧!”
正當我和米米爭得不可開交之時,婚禮主席臺忽然傳來尖銳刺耳的話筒自激聲。衆人都朝同一個方向看去,我們也剎住嘴邊的話看向主席臺。
謹站在臺上,手拿話筒,神色凝重。他身邊的林筱雅臉色蒼白,雙手緊緊地抓着婚紗。
“我想我必須說一件事情。”謹掃視全場,把目光落在我身上,“今天的婚禮作廢。”
這句話就像是從金字塔上挖了塊巨石丟進洗臉盆,震撼效果可想而知。大家都懵了,包括我。
“這是我一個人的錯誤,不關林筱雅小姐的事,是我自己做事不考慮後果。今天讓大家白跑一趟,我很抱歉。我和林筱雅小姐並沒有註冊,所以她還是單身。我知道這樣做會給她和她的家人帶去很多的困擾,我會盡量在日後補償他們。但是,今天的婚禮無論如何都不能再進行下去了,抱歉。”他一口氣說完這些話,胸口大幅度地起伏着。
“呼!”米米歡快地輕呼一聲。
我回過神來,朝秦天看去。他也是一臉的驚詫。
司儀呆若木雞,已經完全沒了主意,大概他怎麼想都不會想到還有這一出吧。
“啪!”鄰桌有人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
謹的父親雖然極力壓制着自己的情緒,但看上去仍是一臉怒氣,朝着婚禮主席臺喝一聲:“下來!”
謹就那樣一動不動地站着,下巴的線條緊繃到了極限。他心裡一定也很不安甚至害怕吧?我突然很恨自己,恨自己沒有他那樣的勇氣,恨自己不敢在這個時候衝上臺去和他站到一起。
“夏臣謹,你別跟叔叔開這種玩笑。”林筱雅的父親皮笑肉不笑地死盯着他。
“我沒開玩笑。是我的錯,我會承擔。”
“你承擔什麼?!今天本來是大喜日子,被你小子弄成這樣!你讓我女兒臉往哪兒擱?!” 林筱雅父親吼起來,怒意騰騰的聲音響徹整個大廳。
“小孩子不懂事,別跟這臭小子計較。”
謹的父親連忙打圓場但無濟於事,對方已經不搭理他了。
“謹,我以一個父親的身份命令你把剛纔說的話收回去!你現在下來,把這婚禮完成了!”
“爸,對不起。我已經另有喜歡的人了。”
“閉嘴!”
謹走下臺來,走到我身邊。我慌亂得不知道該做出什麼反應。
“我喜歡的人就是她,我只想讓她做我的新娘。”
他看向我,眼神裡除了溫柔,竟然好像還有……一絲狡黠。我的腦袋“嗡”地炸開來,他媽的!他這是要把我拉下水!
“你!”我咬牙切齒地瞪着他。
他忽然抱住我,在我耳邊輕聲說:“現在我們是一根線上的螞蚱。你怎麼樣也要跟我一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