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收工!”張導一聲令下,下午的拍攝工作也隨之結束。
“上弦,看來你說得沒錯,那個人還真的開竅了。”張導用讚賞的眼光看我。
我但笑不語。秦天輕拍我的肩,“上弦,你用了什麼方法讓他肯面對鏡頭?”
我把食指抵在脣上,“這是個不能說的秘密。”
“長本事了,想謀權篡位?”秦天泯笑。
“唉,我本來還想讓你多活兩天。現在既然陰謀敗露了,只好殺人滅口啦!”我用手做了一個切脖子的動作。
“小丫頭心機很重嘛。”
“老頭子速速受死吧!”
我和秦天是越來越合得來了,只要不是工作時間,總會互相調侃幾句。可能是經過了歆韻的事,我和他之間有了種革命情感吧。但是在上班時,他又會恢復到鐵面無私的形象,給人一種距離感。不過這種公私分明的態度也是讓我佩服他的主要原因。
“弦,你可以走了嗎?我想請你吃飯。”李若缺不知何時已走到我們身邊。
我向秦天請示:“總監,我能走了麼?”
秦天用一種近似探究的目光掃過李若缺,“你忘了那個T•S春季主打產品的CASE還沒完成嗎?”
“……你不是說那個不急嗎?”我詫異。
“昨天T•S那邊的人給我打過電話,說他們希望儘快看到方案。”
“啊?那怎麼辦?”
“今天加班。”
“可是……”
“這是命令。我會算你加班費的。”秦天的語氣沉了一下。
我知道秦天一談起公事就是說一不二,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答應。
“那我們先走了,不好意思。”秦天對李若缺說。
“沒關係,我跟你們一起去。”李若缺無所謂道。
秦天英眉微蹙,“我們的合作關係已經結束了,我想你不能以個人名義進入我們公司。”
李若缺聳聳肩,“那我就在停車場等着。”
我對李若缺說:“我和秦天不知道要加班到什麼時候,我們下次再約吧。”
“我不喜歡下次再約。”他對我淺淺一笑,“你們加你們的班,不用顧慮我,我可以一直等到你來爲止。”
“你這樣會讓她分心。”秦天直了直身子。
“難道你不相信她的專業麼?”李若缺勾起嘴角。
我感覺到他們之間似乎摩擦出了一□□味,只好順從李若缺的堅持,對秦天說道:“總監,讓他去吧,我不會分心的。”
秦天聽了我的話,退讓一步,答應了我的請求。
在停車場泊好車後,李若缺就倚在自己的車子上,雙手插口袋。
“弦,你去吧,我在這裡等你。”他的微笑看上去異常溫暖。
“可是……”
“上弦,我們走。”秦天說話間已經走向了出口。
我三步並作兩步跟上他,“他等在這裡很奇怪哎。”
秦天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李若缺,“你跟我們一起去公司吧。”
李若缺聞言嘴角上揚,很快地走了過來。
我們來到公司的時候已經入夜了。秦天打開公司的大門,裡面漆黑一片。
我的手在牆壁上摸索着電燈開關,在摸到開關準備按下的一瞬間,另一隻手覆蓋在了我的手上。我側過頭,鼻子觸到了毛衣的質感,應該是秦天,李若缺今天穿的是皮衣。覆在我手上的那隻手微微顫動了一下,卻久久沒有拿開。
我用力按下電源開關,大堂的白色吊燈霎時間亮起,讓人感覺非常不適應。在我的晃神之中,那隻手早已撤離我的手背。
眼睛終於慢慢適應了有光的環境,我轉過頭對李若缺說:“我們要去工作了,你一個呆着行麼?”
“沒問題。”他環顧了一下四周,“不過,我們是不是該先填飽肚子?”
他不說我還不覺得,沒吃過晚飯的肚子早已經在發出抗議了。
“可是我們沒有買吃的……要不我去買?”我摸摸肚子,癟了。
“不用了,我辦公室還有一些食品商拿來的零食,夠我們三個人填飽肚子了。”秦天說。
我用羨慕的語氣感嘆道:“當頭兒就是好,還有免費零食的福利。”
“你喜歡的話,以後他們拿來我都給你。”秦天一副對零食不感興趣的樣子。
“那敢情好。”我開心起來,“不過加班費還得另算啊,不能拿零食抵消了。”
秦天一臉無奈地看着我,“還會欠你這點錢嗎?”
“我們小老百姓缺的就是這點錢……”我剛要乘機訴苦,以爭取得到最大利益,卻被李若缺接過話頭兒。
“我們去吃東西吧,這樣你們也有力氣投入工作。”
秦天點點頭,進了自己的辦公室,拿了一大袋零食出來。
“哇!烤豬腳、桂花糕、原味薯片……”我看着秦天把袋子裡的食物倒在桌子上,止不住驚歎,這些都是我最喜歡的零食啊!
秦天笑了笑,“快吃吧,都是你最喜歡的。”
“你怎麼知道?”
“……謹經常提到。”
“噢。”
我顧不得什麼形象問題,餓狼似地撲向那一堆食物,把包裝袋一個個拆開。秦天和李若缺也坐下來一起吃。
“弦,你知道薯片是怎麼誕生的嗎?”李若缺把一片薯片放進嘴裡,輕聲問道。
“不知道。它是怎麼誕生的?”這小小的薯片莫非也有什麼大來頭?
“一個美國廚師有一天被他的食客嫌棄自己做的薯條太粗,他連續把薯條切細了好幾次都還是沒有得到食客的認同。於是他一氣之下就把土豆切成很薄的一片片下鍋炸,心想着這樣食客就沒辦法用叉子叉着吃,就達到了刁難食客的目的。”他又拿起一片薯片,用修長的手指遞送到自己的嘴中,“誰知道,那個食客非但沒有責怪他,還大加稱讚。就這樣,薯片漸漸成了最熱門的快餐食品”
“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我爲這個故事下結論。
“對啊,這世界上的事情就是這麼奇妙。該發生的總會發生,人算不如天算,怎麼阻止怎麼迂迴都還是會發展到那一步。”李若缺斜眼看了看秦天。
秦天把手中的薯片包裝拆開,“上弦,薯片終究是快餐食品,多吃對身體不好。”
我總感覺秦天話裡有話,難道他覺得我跟李若缺有什麼,所以幫謹提醒我?秦天似乎總是那麼深不可測,彷彿一眼就能看穿別人的心思,讓我在對他加深好感的同時又忍不住保持一些距離。
“我知道了。”我不置可否地迴應着,目光依然停留在小山似的食物上,突然想到了什麼,“不對啊,頭兒,這些零食都不是一個商家出產的。”
秦天接收到我探詢的目光,愣了一下,隨即解釋道:“是一個商家代理了這些食物。”
“噢……原來如此。那個商家跟我的品位還蠻一致的嘛。”
我和秦天在他的辦公室裡圍繞T•S的CASE討論了將近三個小時,趁出來上廁所的間隙,我走到李若缺身邊。他趴在我的辦公桌上睡着了,他的臉在白色燈光的照射下顯得有些蒼白,嘴脣緊閉,眉頭深鎖。這些小細節透露出了它們主人內心的不安與孤獨感。
他好像感覺到了旁邊有人,濃密的睫毛輕顫了一下,閉合的雙眼緩緩打開。
“加班加好了?”他的聲音透出一絲庸懶。
“還沒有,還有一些細節要討論……我看你好像很累的樣子,不如先回去吧?”
“都已經等了這麼久,也無所謂再多等一下。等你忙完了,我請你去吃宵夜。”
“好吧。”
“對了,這些東西是你寫的?”他的目光落在我的筆記本上。
“呃……隨便寫的。”我無聊的時候會在上面寫一些小故事。
“我剛剛翻了一下,我覺得你很有寫小說的潛力。”他帶有讚賞意味地一笑,“有沒有想過轉行當作家?”
“當作家?我覺得自己還是比較習慣每個月領固定薪水的日子。”
“也對。作家這種行當真的很難說,今天可能還排在暢銷榜第一名,明天可能就沒人認識你了。”他自嘲道。
“不要說這個了。”我扯開話題,“對了,爲什麼你這麼堅持要請我吃飯?”
“因爲你幫了我一個大忙啊。”
“什麼?”
“自從跟你吐露了心事以後,我突然發現自己輕鬆了很多。今天下午的拍攝進行得這麼順利也是因爲這個原因。”
“所以我現在是你的恩人咯?”
“那要不要我以身相許?”他在笑,表情卻帶着幾分認真。
他的笑容在燈光下顯出一種亦真亦幻的美感,讓我失神半刻,直到手機鈴聲打破沉默。
“喂?”
“弦兒,我這裡有兩張清泓湖的門票,明天星期六一起去怎樣?”謹在電話那頭說着。
“清泓湖?要坐好幾個小時的車哎。”
“沒關係,我們聊聊天馬上就到了。”
“哦,那好吧。不過我不會跟你聊天的,免得出什麼交通事故。”
“沒想到你爲了我這麼珍惜自己的生命,我很感動啊。”
“……沒想到你可以自戀到這種地步,我很感慨啊。”
“嘭!”突然身邊傳來東西砸落的聲音,我扭頭看去,一盆仙人球從辦公桌的隔板上掉了下來,正砸在李若缺的手上。
“你沒事吧?”我立刻湊過去看他的傷勢。他的手指被刺破,慢慢地凝出了血珠,讓我心中一緊。
“我沒事。你繼續打電話吧。”他抽了幾張紙巾擦掉手上的血跡。
“這樣不行,你被扎到那麼多刺,萬一細菌感染就糟了。”我抓起他的手,仔細察看着有沒有刺留在裡面。
他猛地反手握住我的手,“你爲什麼這麼關心我?”
我一時語塞,待到回神時,一下子從他的手裡抽出了自己的手。
“因爲……以前有人告訴我,被仙人球刺到,處理得不好可能會得破傷風。”
他略挑眉毛,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只好偏過頭去,看到剛剛被自己丟在一邊的手機,突然想到自己還在跟謹講電話。
我馬上拿起手機,但是隻聽見裡面傳來“嘟嘟”的聲音。
回到家洗完澡,我渾身疲軟地躺到牀上。目光無意識地在房間裡遊蕩,突然定格般地落在了書桌那個上了鎖的抽屜上。
我起身走過去,拿起筆筒裡的鑰匙打開它。
裡面是一本本整齊疊放着的書,封面各色各樣,唯一相同的是印在上面的作者名字——李若缺。
這個名字曾無數次在我人生最灰暗的時候助我逃離懸崖的邊緣。我一度深信不疑,他就是這世界上最瞭解我,最值得我去在乎的人。我從未把這個想法告訴過任何人,就像我媽曾跟我說的那樣,把自己的事告訴別人,對別人來說,充其量也就是個故事而已。更何況這個故事在別人聽來,一定會是可笑且愚蠢的。對一個素未謀面的人,竟然寄託這麼深厚的感情,簡直連我自己有時都忍不住懷疑自己的腦子是不是燒壞了。
可是就像李若缺所說的那樣,人算不如天算,有些事情無論怎麼剋制怎麼迂迴都終究會走到那一步。就像我和他的相遇,在我的意料之外,卻似乎是早已被安排好的情節。這是老天在迴應我一廂情願的想法嗎?時間又會推着我走到怎樣的境地中去?
我不想再去思考這些沒有答案的問題,繼續躺回到牀上。關上燈,四周陷入完全的黑色和寂靜,就像一口被廢棄很多年的枯井。黑暗如同井內不斷繁衍的雜草和青苔,纏繞上我的胸口,讓我感覺沉悶,更可怕的是,這種感覺讓我愈發清醒。我向陽臺望去,圓月懸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