歆韻離開後的第二個月,這座城市開始下起三年來的第一場雪。大雪下了整整三天三夜,白色覆蓋了城市裡每個角落的灰暗,安撫了這個殘缺乾澀的冬天。
歆韻走的時候沒有告訴我她會去哪兒,我也沒有問。我在電話裡告訴她要好好對待自己,她說沒有比那件事更壞的了,以後怎麼過都會是好的。我沒有去機場送她,因爲離別越正式,感情就會越快被遺忘。我自私地希望她在消磨關於這裡一切的記憶的同時,能保留一點對我的印象,起碼不要忘記我們曾是那樣親密的朋友,我們曾爲了一部越演越差的泡沫劇一起留下眼淚,我們曾一同走過一棵樹、一條街、一段年華。
“離別這樣輕易……”我嘆出一口白騰騰的氣。
“離別這樣輕易,所以我更要牢牢地抓住你,不讓你有任何機會溜走。”謹的黑色風衣裹住我單薄的身體。我們一起在他衣服的溫暖包圍中看着一片片雪花從清亮的天空中以流浪者的姿態輕輕落下,與土地上的白融爲一體,歸於平靜……終於下雪了,這場雪像那場離別一樣出人意料,但終究是如此真實地呈現在了我們眼前,接受吧,接受這雪白的洗禮,接受一切無從探究的發生……
“我們去堆雪人吧?”我的聲音透出孩子般的興奮。
“好啊。”謹拉過我的手,跑向公園的中央。
我們分頭滾着雪球,任飄落的雪花打溼了我們的頭髮,任寒風以不可抗拒之勢咬噬着我們的臉。雪球越滾越大,偶爾沾染上一些雜草,就再滾一圈,要白白淨淨做出的雪人才漂亮。
“雪球夠大了,我們開始堆吧。”謹把自己的皮手套摘下來,換下我戴的那雙已經溼透了的毛線手套。
“等一下。”我莞爾一笑,“你也知道,像我們這種做廣告的人,就是沒創意,毋寧死啊。”
他好奇地看着我,“那你要怎麼個創意法?”
我低頭作沉思狀,來回踱步,忽地擡起頭,“大家都把雪人堆成兩團圓的,太沒創意了。所以我決定……把球切成方的!”
“……這樣很有創意嗎?”他很勉強地擠出一個笑容。
“夏臣謹,你質疑我?”我不可思議地看着他,“你是膽子發育了嗎?”
“……那我們就堆方形的雪人吧。”他撿起一根樹枝,背對着我開始很認真地把雪球切出平面。
我顧不得旁人的側目,仰天大笑起來,笑得脖子都酸了,酸得流出了眼淚。
“弦兒,快點過來幫忙!”他沒有回頭,朝我喊道。
我抹掉冰冷的淚水,興沖沖地跑過去加入堆方形雪人的遊戲中。
我坐在餐廳的落地窗邊,眼睛看向大廳的時鐘。
“我們是害蟲!我們是害蟲!”
我接起手機,“夏先生,你還可以再遲一點。”
“弦兒,不要生氣,剛剛被一個無賴撞到,潑了我一身果汁。我現在在店裡換衣服。”
“您還真注重自己的形象,被果汁潑到擦擦就好了嘛。”
“去見我美麗的女朋友當然要注重形象了。”
“我帥氣的男朋友,你美麗的女朋友我再給你十分鐘,如果你不能趕到的話我就開吃了。”
“三分鐘就夠了。”
“那就最好。”我合上手機。
我百無聊賴地看着餐桌上的花紋,忽聞身旁傳來一陣凌亂的敲打聲。我側過頭向落地窗看去,突然眼睛一亮!
窗外的人向我露出一個燦爛無比的笑容,然後一蹦一跳地跑進餐廳。
“親愛的!緣分緣分吶!”她撲過來抱住我。
“唐米米!掐死掐死了!”我用力地拽開她熱情過度的雙臂。
她嘟了嘟嘴放開我,坐到對面的椅子上。
我搓了搓自己的喉嚨,“你怎麼回來了?”
她一聽我的話,馬上兩眼無神,趴在桌子上,“唉,別提了!本來那個臭男人說要和我結婚,我才答應去他老家和他一起生活,沒想到他居然揹着我搞女人!”
我和唐米米在初中就是同學,後來成了好朋友,她絕對就是個現實版的結婚狂,當初就是爲了結婚才一個人背井離鄉,沒想到過了一年的時間又回到原點。
“這樣也好啊,我們這裡什麼優秀男人沒有,幹嗎非要去那種鳥不拉屎的地方結婚。”我安慰道。
她驀地直起身,“沒錯沒錯!我這次回來就再也不走了。親愛的,你看我對你多好,爲了你我決定堅守這片土地!”
“是堅守這片土地上的男人吧?”
“哎喲,不要這麼直白嘛……”她作害羞狀地扭了扭身子,樣子十分搞笑,“不過話說回來,我覺得我們這裡的男人內在品質是越來越不行了。剛剛我撞到一個男人,潑了他一點果汁,他就朝我吹鬍子瞪眼的,長得是挺好看的,就是素質不太過得去……”
她說的那個男人不會就是……
“弦兒,我來了。這位是……”謹站在米米背後問我。
米米聞聲轉頭,一聲驚呼在我的意料之中傳入耳朵。
“是你?”他們兩個同時瞪大了眼睛。
“親愛的,你怎麼會認識這個沒素質的男人?”米米身體前傾,眼睛睜得提溜圓。
“你說誰沒素質?我是她男朋友!”謹一個跨步站到她面前。
米米聽了他的話眼睛都快撐爆了,“親愛的,你不是很看重男人的內涵的嗎?”
我忍住笑,嘆口氣道:“沒辦法,好不容易出現個人要我,我就隨了他吧。”
“噢!親愛的,你這生活態度怎麼越來越不端正了啊?”
“人老了,庸俗了,一看他長得不賴,就墮落了。”
“親愛的,我真不該一走就是一年呀,你看你都被這萬惡的社會污染成這樣了。”她一把握住我的手,左右晃動,快把我的骨頭都晃散了。
“喂!”謹一把打掉她的手,“你叫誰親愛的?”
“廢話!這裡就我們三個人,難道我叫你?”米米蔑視地瞥了他一眼,“一點兒紳士風度都沒有,潑了你一點果汁就生氣。”
“你潑我一身不道歉還反咬一口,你這個女人簡直就是……”
“含血噴人。”我順口接上。
米米一聽我幫他說話,怒了,“趙上弦,敢情你是個重色輕友之人?”
我連忙陪笑臉,“習慣習慣,沒幫他沒幫他。”
“弦兒當然是幫着我的,給你個臺階你就趕快下吧。”謹在我身邊坐下,鼻腔發出“哼”的一聲。
“你這個大膽狂徒,敢跟我搶我親愛的,姑奶奶今天滅了你!”米米掄起水杯正要潑水,突然停了手,連忙把杯子湊到自己嘴前,極其淑女姿態地小抿一口。
我毫不驚訝地看向一旁,果然有一個高大俊挺的男服務員走到我們身邊。唉,一年了,這傢伙還是一點兒沒變,處處都可以是相親之地,人人都可以是相親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