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那兒曾經是一座很繁華的城市。房子是奶黃色的,磚頭的縫隙透出一縷縷淡淡的奶油香氣。街道像一條舊舊的牛仔褲,藍得很有格調。城裡唯一的河流是綠色的,恩……不全是,河水在綠色裡還泛着點點的金。它很長,有多長呢?總之,河水可以流出月亮,一直流,一直流,好象是要在茫茫的宇宙中,沿着大家都不知道的線通往宇宙的出口。
那座城市裡的子民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富有,什麼叫貧窮。他們像我們一樣每天忙碌着,但不同的是,他們平靜的外表下依然是平靜,就像我們現在所看到的月亮一樣,因爲他們不懂掠奪。他們多麼幸福。
但是災難來了,那是場怎樣的災難?沒有人目睹,親眼見過的人都死在了廢墟之中。
從此,月亮裡不再包含生命了。因爲沒有了生命,所以沒有人記得它的過去,記憶伴隨着生命的隕落一同消失在彷彿蒼茫無邊的宇宙海洋裡。”
“你在講什麼鬼話?我困死了我必須要睡覺!”
我可以想象死黨白歆韻在發這幾個字的時候對着屏幕翻白眼的醜樣子。今天是農曆十五,這一天不是什麼偉人的紀念日也不是世界啥啥日。這一天,是隻屬於本人的月圓失眠日。這一天對於我而言,就像來“大姨媽”一樣,是每個月的必修課,只不過它更準時罷了。
在這一天,我想象着自己和那個高掛在深藍蒼穹的月亮有着某種特殊的關聯。失眠是某種儀式,不僅是對我而言。我相信這是宇宙甚至是比宇宙更廣闊的空間裡的某種存在與你聯繫的特別方式。
白歆韻說我該交男朋友了,這樣就不會每天無聊地自我暗示,在月圓的時候像個功能不齊全無法變身的狼人一樣對着月亮發呆或者尋找同伴。
於是我參加了聯誼。
“跟你說了多少次,這不是聯誼,只是小學同學的聚會嘛!”白歆韻抓了抓剛做過的酒紅色“大波浪”,無奈地對我做着名詞解釋。
小學同學多年不見,變化總是讓人感覺驚訝的,或許當年流着鼻涕讓你一臉不屑的小男同學,現在已經可以被列爲男友的頭號人選了。同學聚會對於白歆韻這樣交際花來說,就像在大賣場一樣,動作優雅、手段嫺熟,一轉身已是收穫滿滿。
聚會地點在一家頗有格調的中餐廳裡,一進門就能看見右邊古銅色的階梯,細長而狹小,正面居然還畫着一朵妖嬈美豔的蓮花,花朵的金色一直從地面向上延伸到階梯的轉角,宛如一條綻開的脈絡。
從轉角突然閃出一個人影!正在專心欣賞階梯設計的我不禁被嚇了一跳。
“你們來了,快上來吧!”原來是白歆韻的同窗,這個男人長得倒是不賴,臉部線條柔和但不顯娘氣,鼻子倒是非常地挺立卻也不覺突兀。
我們跟隨他來到樓上的包廂,裡面坐了大約20來個人,已經熱熱鬧鬧地聊開了。
“我不厲害!我厲害什麼呀我?也就是在一級貨代裡做個業務員,勉強混唄!等我跟這日子混熟了,就自己開家公司幹一幹……”這個肥頭大耳的男人倒挺“謙虛”。
“喲?你也在做這個啊,我男朋友也是。只不過他是自己開個小公司做做,在臨江路那兒。”一個大胸女迴應道。
“臨江路上的公司可都是有來頭的,交了這麼優秀的男朋友哪天帶出來讓姐妹瞧瞧?” “有什麼優秀的?他就是個工作狂,平時話多講一句都覺得自個兒在浪費時間,我要不是她女朋友恐怕守着他一天都等不到一個迴應。”呵呵,所以說胸大的女人未必無腦,明裡是在責怪自己男朋友,暗裡卻是在絕斷別的女人的想頭。
我突然想起在雜誌上看到的一句話:千萬不要去參加同學會,它會讓你有迅速至富的衝動想法。
幸虧我參加的是別人的同學會,不然真恨不得這不爭氣的自己趕緊奪門而出,跑上大街,對着天空高喊三聲:“掉錢!掉錢!!掉錢!!!”
一陣敲門聲打斷了我的胡思亂想。“該是陳文那小子來了吧!”剛纔領我們上來的男人邊說邊去開門。
“您好,您要的酒來了。”原來是服務生端酒進來了,把滿滿一托盤的酒放到了桌子上。
“來來來,咱們邊喝邊等。陳文那臭小子上學那會兒就盡遲到。”肥頭大耳男粗粗地說到。他好像注意到了我這個陌生面孔,“這位是?我還真記不起來了……”廢話,記起來才見鬼了呢!
“噢!她是我的朋友,今天無聊就跟着我一塊兒來了。你們不介意吧?”歆韻客套地說着。
“我說呢……看着面生,來者就是客,來來來……我先敬這位漂亮的小姐一杯。”肥頭大耳男自己倒了一杯酒,又倒了一杯遞給我。
你誇我漂亮我自然是高興的,不過本人最煩勸酒這種事。我喜歡自己倒着喝,喜歡跟別人搶着喝,就是不喜歡被人勸着喝,再說對這個人實在沒什麼好感。
“不好意思,我不喝酒。”
他應該是沒料到我拒絕得如此乾脆,拿着酒杯的手一時僵在半空中。我看着他肥得快溢出油的臉上閃過一絲尷尬,心中也有些後悔,畢竟這是歆韻的同學會,我一個外人來參與還這樣不留情面,正考慮着要不要接過他手中的酒杯,它已經被另一隻修長的手輕輕接過。
“我替她喝吧,不要勉強人家了。”是那個領我們上來的男人。我心裡對此人頓生出幾絲好感。
“夏臣謹同學還真是愛屋及烏啊,我記得他好像上學的時候就喜歡白歆韻的喔……”大胸女人嚷嚷,“你是不是也得敬我們白白一杯啊?”說着還貌似親暱地摟了摟歆韻的肩膀。
她的話倒是把場子熱了起來,衆人紛紛喊到:“敬酒!敬酒……”
所以說,同學會就是這麼傻X,不是攀比就是起鬨。
以這句話爲開場白,這羣人開始有組織有紀律地大規模拼酒敬酒。
“螳螂,還記不記得上四年紀的時候你把椅子坐塌了非賴我身上,害得我被老師猛一頓批啊,今天終於有機會罰你了,喝!”
“小胖,親愛的同桌!你老把摳下來的鼻屎往我椅背上粘,你丫還真以爲神不知鬼不覺呢?今天必須得罰你,喝!”
“XX,你是不是那會兒看我特別不順眼?我早就這麼覺得了,喝!”
……
這什麼地方?這什麼狀況?
眼見這一羣人已經喝得橫七豎八,我正想找個藉口開溜。只見那大胸女拿着酒瓶做話筒道:“既然今天大家這麼高興,不如來個餘興節目,我們請上夏臣謹先生向白歆韻小姐表白如何?咱得把以前沒看到的好戲全補上!大家說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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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歆韻可是有男朋友的人,並且她男朋友一向不喜歡她在外面亂搞男女關係。“罷了罷了,爲了避免發生什麼莫名其妙的事兒,我還是受累把她也一起拖走吧。”我看着她已經不省人事的樣子,心裡痛下決心。
正當我半拖半拉地準備帶着歆韻離開的時候,居然冒出來一隻手把我的手抓住了!我回過頭,又是那個大胸女……真是陰魂不散!
“唉,你別想逃,白白來來來……”她倒是聰明,還知道我想逃呢,“夏同學還有表演呢!”說着居然用另一隻手把那個叫夏臣謹的傢伙的手拉過來搭在我被抓住的手上。暈,她不是把我當成歆韻了吧。
那個夏臣謹倒是一臉的無所謂,一張醉醺醺的面孔慢慢湊過來:“做……我……女朋友。”說完還打了個大大的嗝。
“答應!答應!”衆人又開始起鬨。
“那是必須的!”大胸女應和。
我心一橫,牙一咬,老孃不跟你們玩兒了,啥破玩意兒啊。
“我要回家!”我咆哮一聲。
衆人一愣。
久久的寂靜過後,又聽見大胸女喃喃道:“那……那你答應了……就讓你回家……”
“我要回家!我必須回家!我回家這件事十萬火急!”我現在是真的非常想回家,各位……
“哇!”呃?大胸女居然哭了起來,舉着酒瓶子不斷蹬腿,這架勢就是傳說中的耍酒瘋?
“哎哎!你別哭……行了行了,就算是我答應了吧。我們能走了麼?”我只好退讓一步。
“恩,那行!”她破涕爲笑。
“……”
“那你把他也帶走吧,他是你的人了,高興吧?”高興?高興……
雖然要再帶一個人走這件事讓我很窩火,但是危險之地不可久留,我只好一手拖着歆韻,一手拽着夏臣謹在門口服務生的幫助下走出餐廳。
掌燈時分,這座城市已經悄無聲息地換上它另一張面孔。餐廳對面是一幢幢七八十年代的舊樓房,外牆上貼滿了爬山虎,這種奇妙的植物已經在歲月的流逝中與班駁的牆面合爲一體。從窗戶裡滲出的昏黃燈火與夜空中稀疏的星遙相呼應,恍若彼此思念的戀人。
我把他們兩個人扶到餐廳外的走道上,讓他們靠着走道邊的牆壁坐着,自己也坐下來。我累了,不想走了,連喊車的力氣也被抽光了。
“你……你是誰?”身旁的男人看了看我說,細看他的瞳孔原來是深褐色的,在餐廳外的燈光下顯得流光異彩。
我無奈地擡頭看着夜空:“我是帶你脫離苦海的神。”
“哦……”餘光瞥見他也跟我一樣擡頭望着天,“那……我可不可以跟你許願?”
“……啥?”
他自顧自地開始跟我許願:“我希望有一天全世界的人都認識我!”說着還舉起一隻手。
“哥們你太有理想了!”我伸出左手拍了拍他肩膀,“我記得以前我們語文老師說過,要想讓這個世界認識你,你必須得先認識這個世界。”
“但世界這麼大……這麼大,從哪兒開始認識啊?”這小子喝醉了還這麼會思考。
“從我開始吧。”我隨口一說。
他突然死死盯着我,我一時無措,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
突然聽到有人扯着嗓子喊:“不好啦!有人要跳樓啦!”是從一街之隔的那片老房子傳來的聲音。
別說我們民族沒有凝聚力,一聽有人這麼喊,羣衆馬上騷動起來,自發地在三秒內聚集到事發現場。
我看見有個中年女人異常緊張,穿着睡衣就跑出來了,撥開人羣一路小跑,往樓頂張望着。
“喂!死酒鬼,要死找別的地方!這樓要是死了人以後還怎麼住啊!”女人不耐煩地朝着樓頂吼着,“真是死了也要連累別人才爽快!”
衆人投去鄙夷的目光,看來這個世界還是好人多的。
“你是誰啊?居然這麼說話。”一大爺不高興了。
“我是誰?我是他老婆!這個死酒鬼尋死跟喝酒一樣勤,你看着,你看着他會不會跳!”
“那兒……怎麼……那麼多人?”身旁的某人又開始斷斷續續地說話,一隻手還指着對面。我估計現在整個世界在他眼裡都是朦朧的。
我邪惡地朝他一笑:“有個人跟你一樣呢,喝酒喝太多了,現在正要跳樓呢。”
“哦……”他一邊應着一邊居然把頭靠在我肩膀上了。
絕不能讓他佔便宜了!這是我心裡的第一個念頭。
於是,我趕緊把自己的頭壓在了他頭上。你靠着我,我就壓着你,看誰比較吃虧!
我們就這樣頭疊着頭看着街對面的一場鬧劇。
後來警察叔叔來了,拿着大喇叭喊話,但明顯沒什麼說服力。後來羣衆等得不耐煩了,有人扭頭走了,有人說剛剛那娘們兒說得真沒錯。後來從舊樓的窗戶裡探出一個腦袋,隨後帶出整個身體坐在窗沿,抱着把吉他在昏黃燈光裡唱:“怎麼會愛上你,我在問自己……”
突然,我的頭“咯噔”一聲,因爲一下子失去了支撐。
“喂!你抽出腦袋好歹也跟我說一……。” 突然嘴巴被另一個人的嘴脣堵上了。
我的初吻……
我曾經無數次地幻想它應該發生在一個黃昏的沙灘上,我和我的愛人頭頂着美麗絕倫的火燒雲,身後是一大片湛藍湛藍的海。
現實和理想永遠是有差距的。不僅沒有火燒雲,沒有海水,就連這個親吻的我人都不知是何方神聖……
人生真是有太多突然。
突然,隨着“嘭”的一聲,又聽到有人喊:“不好啦!着火啦!”
眼睛的餘光瞟過去,還真是,就是剛剛有人彈吉他的那個房間燃起了火。估計是這傢伙彈得太入神,連家裡的火災隱患都忘了。跳樓的那酒鬼一聽着火了,拔起腿就往樓下跑,而他老婆則是又一次撥開人羣,往樓門口一路小奔,嘴裡喊着:“死鬼別亂跑!等我上來!”
眼看着火一時間竄得老高,即將演變成熊熊大火,有人搬出樓裡的滅火器猛一陣亂噴。
火燒雲,海水,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