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吳國皇上的寢殿,上好的龍檀香已經點燃,只是黃色的帷帳裡並無人。放眼望去,一老一少正在靠窗的桌子旁下圍棋呢。
“太傅,朕原本以爲你會拋棄朕吶。畢竟朕做了錯誤的決定,不聽你的勸諫,徑直對魏吳國用了兵。如今倒也是我咎由自取,怪不得滿朝文武口出怨言。”魏吳國皇帝頭戴瓔珞,眼裡一片悔恨之色。
壬擎棋嘴邊始終掛着那一抹淡淡的笑容,發現對方盯着自己看後纔開口道:“皇上何須自責。畢竟影響戰爭成敗的因素沒有十個也有八個,這一切未必是皇上你的錯。”
“太傅當真這般認爲?可是滿朝文武的神色,想必太傅也看得見。”魏吳國皇帝的表情鬆動了幾分,只是思及朝堂上那難掩的沉默,他的心情又瞬間變差了。
壬擎棋將白子放在棋盤一角,這才慢慢的出口道:“你錯了,文武百官對於戰敗一事並無怨言。而且他們也不敢怨言,他們保持沉默就是因爲他們再害怕。”
“可是朕之所以給他們薪俸,不是讓他們來畏懼朕的。朕要他們辦事,要他們負責朕與百姓之間的溝通,他們一個個低着頭不說話,那要朕怎麼管理這偌大的魏吳國?”魏吳國皇帝當真覺得頭痛了,以前並沒覺得自家父皇管理這個國家有多麼吃力。怎麼一到自己手裡,就哪哪兒都不對起來。百官用不順手,連這些宮中的奴僕都用着不順心。
聽聞此言,壬擎棋眸色一沉,斂住臉上的笑意,徑直跪拜在地,久久不肯起身。
“太傅,你這是何意啊?太傅,你快起來啊。我雖然是皇上,可你是我的太傅,是親自把我扶到這個位置上的人,你不應該這樣啊。”魏吳國皇帝當真有些急了,其實他就是一個急着證明自己有能力接管國家的孩子。等一遇到事兒了,他就忍不住縮回大人的後面了。
壬擎棋並沒有起身,反而露出一抹如釋重負的笑容,沉穩的說道:“皇上,臣感覺很欣慰。皇上能知道從百姓這裡思考事情,能知道百官和畏懼你的奴僕是不一樣的,臣真的很高興。”
“太傅,你起來說話吧。”魏吳國皇帝來來回回就這一句,其實他有些開心。畢竟大家都是喜歡聽表揚的人,作爲皇帝的他自然也不例外。他生怕自己做的不好,生怕不符合羣臣心中的規則,結果他最敬重的人誇他了,他能不高興嗎?
壬擎棋搖搖頭,徑直說道:“正是因爲皇上有了這份思維和考量,有些話臣不得不說。如果皇上因爲臣這些話怪罪臣,臣也只好認命了。”
“太傅,你這說的是什麼話。我是魏吳國皇上不假,我手中的確握着生殺大權不假,可着並不表示我是一個隨時準備砍人腦袋的昏君啊?”
壬擎棋微微的側了側身子,對着身着龍袍的皇上躬身做了一拱,道:“皇上,朝臣們之所以沉默不言,正是因爲他們和微臣有同樣的想法。皇上你是爲了多方面力量才選擇殺掉赤炎將軍一家,你自有你的考量。可是對於百官們來說,這事兒就不是這麼一會兒事兒了。”
“哦,對於他們來說,他
們怎麼想朕,難道他們認爲朕是暴君嗎?”在魏吳國皇帝的意識中,暴君大概是世界上最壞的君主了。其實他哪裡知道比起暴君來,那些昏君更讓人覺得可怕。
壬擎棋搖搖頭,恭恭敬敬的道:“不,他們只是認爲皇上你賞罰不明而已。不錯,赤炎將軍確實打了敗仗,按理應該問責。可是咱們也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在戰前赤炎將軍本不欲出戰,是皇上您下令他去戰場的。而且赤炎將軍身患重疾,行動由不得自己,所以被人從戰場上擡離,那也怪不得他啊……”
“夠了,你的意識是我不該處罰他嗎?”魏吳國皇帝臉上顯出了一副不耐煩,什麼時候他連處罰人的權利都沒有了。他是一國之君,是一個無所不能的皇上。
壬擎棋搖搖頭,繼續說出自己的話:“不,臣說過赤炎將軍戰敗而歸,確實該罰。”發現皇上的表情微微有些好轉,壬擎棋才話鋒一轉:“但是,皇上罰的太重了。赤炎將軍一家老小無罪,皇上何必牽連無辜呢?”
“太傅,我有點兒累了,事兒也好棋局也罷改日再說。”魏吳國皇帝背過身去,不再看壬擎棋。
壬擎棋無聲的行完禮節,徑直走出了皇宮。夜色正好,涼風不寒,想必城牆上那影贏曈曈應該不會太難受。在黑夜中向對方招了招手,壬擎棋才慢慢的離開皇宮。
此時魏吳國皇帝的內寢陷入了死一般的靜寂,服侍他的宮女和內侍都被他趕了出去,偌大的空間此時只有他一個人。魏吳國皇帝望着那盤未下完的棋,思索着壬擎棋的話,眸光如同一潭沉水,靜謐的讓人看不透絲毫思緒。
只是這種靜謐並沒有維持多長時間,男子臉上浮現了一抹痛苦,錯了嗎,他真的錯了嗎?魏吳國皇帝想不清楚了,真的是想不清楚了。先帝在臨崩之前,附在他耳邊說的那句:“小心身邊人,一定要早除。”
父皇到底讓他除去的是誰呢,他原本以爲是赤炎將軍來着。畢竟此人功高蓋主,平時做事兒又沒有多麼恭敬。所以他纔會借題發揮讓受傷的赤炎將軍接着打仗,目的就是想借別人的手除卻他。
當聽說赤炎將軍被人從陣前擄走時,自己當真樂開了花。畢竟身在敵國,赤炎將軍應該不會再有活着回來的可能。爲了斬草除根,爲了徹底清除赤炎將軍的勢力,所以他纔會下令對赤炎將軍滿門抄斬。
可結果,結果自己竟然成了滿朝文武百官的公敵。錯了嗎,自己真的錯了嗎?如果自己真的錯了,對於赤炎將軍一事兒,自己可以下一個罪己詔來解決。那麼對於那個隱藏的敵人自己該如何處置?
那個人是誰,究竟是誰呢?魏吳國皇帝躺在了牀鋪上,用盡心思去想,卻想不到除赤炎將軍外任何可疑的人。那些人看似都恭恭敬敬的做着自己的事兒……不,有一個人例外,難道是他?
不可能是他,那個人是自己的親舅舅。那個人雖然喜歡搶功勞,喜歡自吹自擂,從本質上來說卻並不是一個壞人。那麼那個人是誰?父皇說道那個人究竟是誰呢?
迷迷糊糊中,魏吳國皇帝漸漸步
入了夢鄉。正當此時,他的眼前浮現了刺眼的金色。魏吳國皇帝忙用手擋住那抹金黃,適應了許久才發現在光芒中的身影似乎有點兒眼熟。
“孫兒,不記得哀家了嗎?”熟悉的聲音傳來,讓魏吳國皇帝繃緊的神經爲之一鬆。是皇奶奶呢,是皇奶奶。不……皇奶奶已經歿了,這個人是誰,是誰?
“不必驚慌,哀家雖已不在人世,卻並不代表哀家已經不存在。孫兒,哀家不放心你,是以臨走之前想要再看上你一眼。孫兒,你緊皺着眉頭,是遇到什麼麻煩了嗎?”
魏吳國皇帝低垂着眸子,想要讓自己的背影顯得寬大可靠。只是他說到底只是一個二十出頭的毛頭小子,怎麼可能有那種沉穩的氣勢。何況這個人是皇奶奶,他最喜歡的皇奶奶。扭捏半天,他最終咬咬嘴脣道:“皇奶奶,孫兒,孫兒好像做錯事了。”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如果孫兒是爲了赤炎將軍一家是事兒而難過,那大可不必。哀家見過他們一家人了,他們並沒有怨恨皇上。”
“真的嗎,他們沒有怨恨朕?”魏吳國皇帝像個孩子般開始尋求認同,一旦意識到自己可能做了某件錯事,他立馬就開始變得侷促和懷疑起來,就像是一塊上好的白年糕突然多了一個黑點兒一樣。
“皇奶奶不會騙人的。不過皇奶奶所見的赤炎將軍一家人中並不包含赤炎將軍,這就說明赤炎將軍還活着。不知孫兒想怎麼處理這個人呢?是讓他和他的家人團聚,還是放他一馬向天下展示你的胸襟呢?”
魏吳國皇帝當真躊躇起來,想了許久他才定定的望着自家太奶奶,“太奶奶,你見到父皇了嗎?父皇臨死之前留給了我一句話‘小心身邊人,一定要早除’。父皇到底讓孫兒小心誰,會是赤炎將軍嗎?”
金光中的那個人稍微停頓了一下,似乎再和別人交流一般,過了半晌纔開口道:“孫兒,赤炎將軍並不是你的身邊人吶。赤炎將軍是一個定國家邊疆的外人,怎麼算是你的身邊人呢?”
“我果然錯了。可是那個人是誰?孫兒想了許久,始終想不起那個可疑之人來。”
又是短暫的停頓,金光中的那個人許久才說道:“孫兒,以你的聰明肯定能知道那個人是誰的。萬事萬物都是一個輪迴,想想我們的國家是怎麼來的,你就會知道我們的國家該向哪裡去,你也就會明白那個‘身邊人是誰’。”
魏吳國皇帝低頭思索了一會兒,仍舊未曾找到答案。等他想要再問清楚時,金光已經消失,剩下的只是徹夜的黑暗。魏吳國皇帝一下子驚醒,望了望四周,唯有一枚紅燭在燃燒,像是在哭訴着什麼。魏吳國皇帝敲打了一下有些頭痛的額頭,張口宣人進來開始擬旨。
而月色下,兩個人並肩而行。一個滿頭華髮的人對這身邊略顯嬌小的身影道:“情況有些糟糕,沒有想到魏吳國皇帝會留了這麼一手。”
“我倒覺得這剛剛好,有時候語焉不詳比不說話能發揮的作用可大多了。相信我,過不來幾年,魏吳國一定會大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