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屋門前,山茶花樹下。
豔藍的顏色濃的化不開,從我們頭頂的上方垂下,風吹過的時候,柔弱的枝頭不勝重量,壓彎的枝頭載着柔軟的花,敲打着我的髮絲。
我與曲忘憂並肩而立,輕聲對他說,“你門前的山茶花開花了。”
“美嗎?”他站在花樹間,歪着頭朝我笑。
分不清哪一朵是枝頭的,哪一朵是他面頰上的,只覺得他整個人,都像是花叢間走出的精魄,花妖的精魄。
異域的風情,獨屬於“紋葉族”這些喜愛以花爲食的人,那藏杞也是的,媚的讓人心搖神蕩,曲忘憂卻比他多了靈性。
妖與精,藏杞佔了一樣,曲忘憂卻更得天獨厚,他兩樣皆有。
我摘了一朵花遞給他,這段日子養成的習慣,將我採摘的花給他,他再一片片撕下吃了。
但是這一次,他卻將手又推了回來,“替我簪上。”
我將花別上他的發邊,他轉了個圈,“我跳舞給你看好嗎?”
“好。”
清脆的鈴鐺響起,雪白的足尖踩在草地上,衣衫的五彩化爲天邊的彩虹,藍色的山茶花劃過亮眼的曲線,在陽光下流淌着波光,勁瘦的腰身在舞姿中柔軟又有力,我被迷亂的心智,悵然地伸手挽留,卻只被髮絲擦過指尖,留下濃香。
他的舞蹈和那段無容很像,應該是“紋葉族”獨特的舞姿,舞姿中除了輕快的腳步,更多讓我感受到的就是奉獻與祭祀。
彷彿他就是祭祀天神的祭禮,毫無保留地將自己獻上,在犧牲中迎來他的幸福與快樂。
又想到了他對我,也是這樣的,在他心中愛情就是最神聖最至高無上,以身爲殉,就是他的追求。
我讚歎他的舞姿,但是當我第二次看到這舞蹈的時候,我的心中不是讚歎,也不是感動,而是憤怒。
幾乎將血液燃燒了的憤怒。
狹長的火道,滿是燒紅的炭,長長地綿延着伸展,一直到祭壇的下方。
這條路白天才走過,我卻沒想到,當我夜晚再踏上這條路的時候,會是這樣的心情!
他在炭火上舞蹈,慢慢搖曳着身姿,腳尖點在炭火上,一步一轉,一舞一動,慢慢地朝着那祭壇舞去。
我眉頭皺的死緊,越來越緊。
我練武,自然知道身爲武者赤足即便踏上炭火,也不會有大的傷害,因爲武功護體,我更知道有些民族也會踩踏炭火慶祝,但那都是快步疾行而過,絕不會是曲忘憂這種停留着舞蹈,慢慢地向前。
他的每一步,都是真真實實的。
武功再高深,也有真氣耗盡的時候,沒有人能凌空虛浮很久,他給予我的感覺,就像是一朵冰封住的花朵投入了烈火中,縱然有冰塊暫時的保護,當冰塊消融之時,花朵終究還是會在炙炎中枯萎。
這就是我的憤怒,也讓我明白了爲什麼藏杞會說蠱宴對聖王傷害極大,漫說是功力未至巔峰時期的曲忘憂,就是我,要來上這麼一出,也是巨大的消耗。
臨戰前夕消耗功力,是大忌。
我的臉緊繃緊繃的,哪有半點下午欣賞時的快樂,而火道兩旁,則是載歌載舞的人羣,他們隨着曲忘憂的舞姿而跳動着,腰間銀色的腰飾奏出輕快的和鳴,彷彿最盛大的狂歡。
我看到曲忘憂額頭上的汗水順着鬢邊留了下來,打在炭火上,輕微的響動中,一縷青煙飄起,很快就被他身體帶起的風吹散了。
這是真氣不繼的徵兆,我看着他前方的路,那剩下的路讓我覺得好長好長,他每一次落腳,我的心都抽動一下。
他扭動的身姿突然頓了下,踩在炭火上的腳步重了些,一腳落下,火焰忽地炸開,紅色的火焰舔上他的腳踝,繞上他的小腿。
他的的眉頭一皺,汗水又一次滑落。不僅額頭上,他那胸前衣衫散開的縫隙裡,也可見點點晶瑩的汗水,可人羣卻一陣比一陣瘋狂,舞蹈也越發的炙烈了起來。
而唯一一個不動的人,在這個時候就格外的搶眼了。
祭壇之上,段無容冷眼看着人羣,面無表情。不僅臉上是冷的,就連眸子,也是冷的。
曲忘憂的腳終於踩上了地面,看着他白皙的足,腳踝處微微的紅痕在我看來都刺眼已極,卻還是慶幸着,問題不大。
如果這就是蠱宴的話,至少總算結束了。
曲忘憂一步步走上祭壇,他的手慢慢解開腰間的繫帶,當最後一步落下,他的手鬆開,衣衫落地。
赤裸的身體在月光下如珍珠一般,薄薄的光暈籠罩着那身體,身上的藤蔓花瓣沾着他的汗水,活了一般。
人跳動着,祭壇四周的火焰也跳動着,所有人都陷入了興奮中,如果說有誰沒有融入到這種瘋狂中,那就是段無容和我!
我咬着後槽牙,聽到咯吱咯吱的聲音,幾乎把自己的牙都咬斷了。
我怎麼不知道這個舞蹈之後要脫成這樣被人羣看着,下午可沒有這樣一出!
酸、澀、恨,填滿了我的胸腔。
我只想把他那身軀裹的緊緊的,不給任何人看。
縱然我知道,那些仰望他的目光裡含着的不是色慾,但我就是無法容忍!
那隻能我撫摸的身軀,只能被我憐愛的身體,只能被我一人獨享的曼妙,不願意被他人看到。
想也不想地脫下身上的外袍,我的腳步踏出,就這一動間,我看到遠方祭壇上有人的眼皮擡了下。
段無容!
冷然無情的眸光準確地在人羣中尋找到我的位置,一眼冰冷,看着我。
我要做的事,只怕還沒人能制止,我回以一個同樣冰冷的目光,繼續堅定地踏出我的步伐。
腳步才踏出,就感覺到身後一隻手按向我的肩頭。
還未觸及,我的手掌已扣了上去,彷彿它一直都停留在那一樣,等待着對方脈門送上。
曲忘憂不在身邊,我不必隱藏自己會武功的真相,膽敢碰我的人,就要承受我的反制。
那手腕才與我相碰,就很快縮了回去,男子的聲音傳來,卻比段無容的眼神還要冰冷,真正讓我心都涼了的感覺,“你不是端木凰鳴。”
一句話,我驟然回身,一隻手探向他的咽喉,快的如閃電。
他臉上閃過一抹驚慌,身體退的飛快,直到背心撞到一棵樹,他猛地蹲下身體,我的手指擦着樹幹而過,樹身上留下四道深深的痕跡。
手在空中,猶未收回,我看着面前的藏杞,“你是誰?”
我和端木凰鳴的秘密,這世上沒有幾個人知曉,這個身在“紋葉族”裡的男人,怎麼會知道的!?
是曲忘憂泄露了秘密?
不可能!曲忘憂那獨來獨往的性格,絕不會對他人提及自己的秘密,那還有誰,還有可能是誰?
“曲忘憂是瞎的,我可不是!”藏杞的笑容裡,有着說不出的邪氣,“這世界上竟然有如此相像的兩個人,我都幾乎分不出來。”
“你到底是什麼人,爲什麼會知道這些事?”我警惕地看着他,心頭殺意漸起。
他看上去年歲比曲忘憂稍長個數歲,莫非他也時常在武林中走動,甚至介入了朝堂的鬥爭我?
我心頭一動,看着他媚光無限的眼睛,忽地開口,“你的蠱,是不是以媚蠱爲主?”
他慢慢揚起笑容,“其實你想問的是,‘蝕媚’是不是我下的,對嗎?”
沒錯,這個疑問圍繞在我心頭很久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