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能有最純真的感情,彼此付出,那是天下再幸福不過的事了。可感情中若摻雜了利益或者其他,就不再單純。尤其彼此都不是感情至上的人。
合歡是這樣的人,青籬也是這樣的人。
合歡野心至上,青籬責任至上,情愛對他們本就不是最爲重要的,所以我即便會爲合歡一剎那的動心,也不會更深了。縱然青籬要離開,我也不會挽留。
我又何嘗不是這樣的人,但我幸運在,有木槿和寒蒔全然的付出,不在意我能否給予全部。
並非我眼中容不得男人心中放着其他事物,我只是不喜歡將這些東西與愛情掛鉤。
就像沈寒蒔,我不介意他拋頭露面征戰天下,因爲他如烈火般的性格,註定不應該被困守家中,但是他對我的愛,是毫無保留的。
我也不介意木槿追求自己開敘情館的想法,去成就他的才能。無論他做的多大,賺了多少,他都是我的男人,他將唯一的情給了我。
但是合歡不同,我或許是他心中特別的女人,我或許是令他動過心的女人,但是這種特別這種動心,絕不足以改變他的野心。
嫁給我,只是一種手段,一種讓他達到目的的手段。
所以,表面上的玩笑,打鬧,逗弄,也就僅止於表面,一旦涉及了對方的利益,大家都會選擇迴避。
當我走出門時,立即就感受到了兩道視線。
轉頭,對上獨活的目光。他坐在桌邊,面前放着兩碗麪,眼神越過那麪碗,一直盯着門,當看到我出現後,才抽回了眼神,重新替我將筷子擺上。
面還有大半碗,看來我離開之後,他就再沒動過筷子,這麼長時間下來,麪湯早已吸乾,鼓脹涼透成麪糊了。
他是一直在等我嗎?我不出來,他都不肯動筷子。
“別吃了。”我按着他的手,“都脹了。”
對獨活,似乎我不用任何堅持,他都會無條件地順從我的意見。
我說不,他就馬上放下筷子。
不過看那碗裡的容量,他似乎也沒吃上幾口。
想來也可憐,他爲我而成人,我卻連人間美食都沒讓他吃上過,最初的逃亡,之後的流浪,再到沙漠中的苦寒。
“其實,上次街頭你也帶我見識過的。”他一開口,就知道我心裡的想法。
何止見識,他幾乎把人家攤子上能拿的都拿了,還有人自動送美食給他,那番壯觀的場景,我可沒忘。
不過那終究都是別人給他的,不是我給的。
“那你想不想吃我做的飯?”我望着他。
獨活臉上閃過一抹驚訝,隨後用力地點了點頭,冷硬的表情上有着喜悅,“想。”
“想吃什麼?”
他偏着臉想了想,“烤野鳥,或者燉山雞湯,還有……炒豆角、煎魚、蓮藕湯。”
他每報一樣,我的心裡就沉一分,幾個簡簡單單的菜式,最後在我心裡成了幾塊巨石,壓的人沉甸甸的。
他說的烤野鳥,是我與沈寒蒔被困山洞時無奈地做的。
他說的山雞湯,則是爲了青籬在小竹林中做的。
而炒豆角、煎魚、蓮藕湯,是我當初與容成鳳衣泛舟中流時,爲討好他而做的幾個簡單菜,這些獨活都一一記在心裡,還能如此清楚地說出來。
我明白,他真正希望的,是想要與寒蒔與青籬,乃至當年鳳衣一樣的地位,可他卻又不想我爲了責任而承諾,所以在綠洲時才了那句話。
但是心裡,他多多少少是豔羨他們的。
“不用。”我擺着手,“看看有什麼,你看上什麼,我就爲你做什麼。”
“真的?”他低沉沙啞的嗓音沒有太大的變化,一如既往的冷靜,但是我能聽出他口氣中的意外。
“只是……”我環顧四周,“這裡簡陋,估計也不會有太好的食物,我只能盡力而爲。”
“你做的,什麼都好。”
我丟下銀子給小二,屁顛顛地帶着獨活去了廚房。
果然不出所料,廚房四面漆黑,是常年煙火燻烤過的痕跡,竈臺上也滿是油煙的污漬,摸在手裡都是黏黏的粘手。
角落裡丟着幾個土豆番薯,籃筐裡放着幾個醃製的松花蛋,最值錢的也就是一塊瘦肉了,難怪剛纔小二不肯收我的銀兩,只說我隨便吃就好。
“似乎沒什麼可挑選的餘地了。”我朝他苦笑。
他倒是一臉好奇,盯着我剝開的松花蛋,“這蛋壞了。”
“沒有。”我將去了殼的蛋丟進碗裡,刨出幾個看上去還不壞的土豆番薯丟進他的手裡,“快去洗。”
他拿着土豆番薯沖洗着,時不時扭頭看我,對我手上的松花蛋好奇極了。
當我拿起菜刀將松花蛋切開的時候,他看着流淌出來的蛋液,嘴角抽動了下。
我壞心地用筷子挑起蛋心,送到他的嘴邊,“嚐嚐。”
一縷風颳過我的面前,揚起了我額前的碎髮,涼涼的風掃過鼻尖,而原本那個高大俊朗的人,瞬間從我面前消失,手中舉着土豆滴答着水,擋在嘴邊的位置,一隻腳踩在門外,一隻腳踏在門裡,警惕地望着我,“那是雞屎!”
呃……我看着筷子上,黃黃綠綠的般透明蛋黃,確實很像雞屎。
“不是雞屎。”我又好氣又好笑,“嚐嚐。”
一向對我唯命是從的獨活,這一次非常遲疑的看着我筷子上的蛋黃,猶猶豫豫地開口,“能不吃嗎?”
看他一開口,我的筷子飛快地送了過去,那坨“雞屎”就在他的震驚中,被我成功丟進了他的嘴巴里。
某人呆若木雞,愣愣地站在那裡,連我從他手中拿過土豆和番薯也沒有半點反應。
我把土豆番薯丟進竈臺下的柴灰中煨着,又將肉剁碎成泥鋪平在湯碗中,將那顆切好的松花蛋也放了進去,放入鍋中燉上。
再回頭看那隻木雞,我揹着雙手轉到他的面前,“雞屎味道如何?”
硬邦邦的表情終於有了變化,最先是不爽,然後是嫌棄,最後是委屈,看着我的眼神有一絲指責,“還是像雞屎。”
“你吃過雞屎嗎?”我逗弄着他。
他不吭聲,悶悶地憋着氣。
我看着他的表情變化,心頭也在變化着。
我心中的獨活,是個沒有感情沒有喜好沒有更多挑剔的人,或許是因爲我骨子裡還是把他當做劍靈,而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看到現在的他,才發現眼前的獨活,是一個會挑食,會有小氣性,會表達不滿的男人。
他性格中真實的一面,在漸漸地被我看到。
“哪有這麼可怕。”他一直那個表情,讓我都忍不住想笑了。
手指撐上他的嘴角,頂出彎彎的弧度,“好了,笑一個吧。”
他的手猛地握上我的手掌,用力一帶,我的人朝前跌去,栽進了他的懷中,而他的脣,狠狠地貼了上來。
咦,除了暖暖的舌,那滑溜溜的一坨是什麼?
我瞪大了眼睛,盯着那近在咫尺的放大臉。
他不是吧,一個蛋黃含了這麼久,就是爲了報復我剛纔的行爲?
很快地鬆開我,後退兩步,那俊美的臉上露出了邪氣的笑容,還有着幾分快意,舔了舔脣角。
合歡說過,獨活被我以血飼養,又心意相通這麼久,骨子裡多多少少有我的性格,看來我果然是低估了他,一個敢算計合歡的男人,定然不會是木訥呆滯的貨。
我垂下臉,壞壞地笑了。
今天的帳我記住了,下次可沒這麼便宜了。
土豆番薯已經在柴火的煨烤下散發出香氣,勾引着我的飢腸轆轆,我扒拉出兩個番薯,一個丟給獨活,一個拿在手中撕着皮。
黑色的焦皮被撕開,露出黃澄澄的內裡,整個屋子裡都飄散着香甜的味道,我吹了吹熱氣,正待一口咬下,冷不防旁邊伸來一張嘴,快速地咬掉一口。
見我看他,他調皮地衝我眨巴眼睛,滿足地咀嚼着。
真看不出,他還有孩子氣的一面!
我搖頭,默默地繼續撕着,正當我低頭努力的時候,半個金黃色的番薯飄着熱力,送到了我的嘴邊。
擡首間,他滿面溫柔,把撕乾淨了皮的番薯放進我的手裡,莞爾一笑。
轉眼將,那個調皮的孩子,又變成了寵溺情人的大男人,變換之快讓我一時間難以消化。
“哪一個,纔是真實的你?”我喃喃地說着。
“都是。”他將額頭抵着我的腦袋,聲音輕柔低沉,“但是,只有你能看見。”
人前,他還是冷酷無情的殺人劍。
人後,他是融進了我性情的真實男人。
獨獨爲我展露特真實的男人。
那深潭幽幽的眼睛,蘊藏着沉積千年的靈秀,也有着溫柔與沉穩。
我不敢多看,埋頭在番薯中,吃着。
他雖然不喜歡松花蛋的雞屎蛋黃,但是對我的松花蛋肉餅湯卻是喜愛極了,每喝一口都會露出極爲享受的表情,看來是被這鮮美的滋味打動了。
忽然間,他湊上我的耳邊,“以後可以再爲我做這個嗎?”
“這個很普通,可以爲你做其他的。”
“我就喜歡這個。”
“那喝這個就要吃雞屎。”我威脅着他。
原本享受的臉頓時垮了下來,掙扎寫滿臉頰,在考慮了再三之後,才妥協着點了點頭,一臉不甘。
我們吃着番薯,啃着土豆,無聲的小小廚房裡,我彷彿在重新認識一個人,感受一個人。
這樣的感覺,很奇妙。
正當我們吃的開心的時候,我與他同時停下了手。面色冷然,眸光封寒,同時轉頭看向客棧房間的位置。
我知道,他與我一樣感受到了一股殺氣,雖然很遠,雖然很淡,但是這麼熟悉的感覺,我不會錯認,何況還有獨活。
兩個人一躍而起,同時撲向客棧。
而那股殺氣的來源,正是合歡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