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籬依舊揹着手,簡單兩個字,“不必。”
不承情,不親近,面對她的青籬就如面對陌生人,不,比陌生人還要疏離的態度。
“無所謂。”七葉懶洋洋地躺了回去,“我這裡容不得有二心的人,雖然他只是個卒子,但是因爲心中妒忌就暗通消息,我的身份可容不得這樣的人。只可惜,查不到背後的人。”
她指的是那日竹林裡的暗殺嗎,是了,有蜚零出現,當日所發生的情形也就逃不過她的眼睛,以她的聰明,又怎麼會猜不到身邊有了奸細。
只是,沒想到才短短几日,她就把人查了出來,好手段。
“籬。”七葉慵懶地打了個呵欠,“長老等不及了,要我們現在就給交代。”
青籬垂下眼皮,這動作代表他默認了七葉的話。
“當年你我約定,十年爲賭約,你找族長轉世,我自己奮鬥,達者爲贏,如今你尋找族長轉世已然是失敗了,你唯一的倚仗只有我。”七葉的聲音很軟,軟的象是睡着了一樣,“不要再與我做對了,你阻止她不跟我合作,於她沒有好處,於你也沒有。”
“我若做不到,你也沒做到,依舊是平手,你我勝負未分。”這是青籬的回答。
我聽着一頭霧水,他們之間還有勝負的賭約?
“我不會輸。”七葉半倚着,身邊的少年立即體貼地搖起了羽扇,輕柔的風撥弄着她的薄紗與羅裙,還有那散落的髮絲,“即便她此刻不拿出族長令,我只要對長老們說出族長令在她身上,寬限一兩個月未嘗不可,若是長老們求令心切,她就沒有安寧日子過了。”
七葉說的是實話,交不出族長令,拿到族長令的下落也是大功一件,以她的機智與聰明,寬限一兩個月不是難事,那時候我就連討要木槿療傷的籌碼也沒有了。
“我要你再加一樣東西。”
“你想要什麼?”
今日遇到青籬以來,他第一次將眼神轉向了我,“一枚藥丸,能夠讓她重複生機的藥丸。”
青籬阻止我答應七葉,就是爲了這個嗎?
“不行。”七葉想也不想的拒絕,“當年是你想當然的以爲她是族長,天族神血自然不畏人間藥性,才放心給她服用斷生機的藥,本想着她血脈覺醒之後,會自動恢復,如今發覺她根本不是你要找的人,再想來彌補。你應該知道有些藥太難配,耗費十餘年心血,也不過煉製一兩枚,我寧可面對長老的責難,也捨不得那些視若性命的藥。”
“一枚藥丸,我從此不干涉你的任何行爲。”青籬冷着聲音,“三更時分進入天族,若你不答應,我大不了以武功相拼,拖住你們都進不了天族,到時候大家一起輸。”
這麼無賴的做法,不像是青籬幹得出來的啊?這,從誰身上學的啊。
恍惚地想起數日前分別時,他說的那句話:我欠你的,一定會還你。
所以苦心積慮地與七葉討價還價,甚至不惜耍賴了嗎?
七葉思量了很久,才緩緩地開口,那原本嬌笑溫軟都斂去了,“我要你今日親口對長老宣佈,你放棄。這個條件若不答應,一切免談。”
“好。”青籬想也不想的答應。
“我要確保今日的成功,待事成之後,我纔會將藥雙手奉上。”
青籬頷首,“你要的不過是贏我,不過是掃除一切障礙,去奪族長之位,你沒必要騙我,我信你。”
得到了青籬的應承,七葉卻沒有想象中的開心,我只聽到一聲悠長的嘆息,“爲了她,值得嗎?”
靠,說的我象路邊的野草地裡的爛泥一樣,我有這麼差嗎?
就算是野草,咱也是能開花的野草,就算是爛泥,也是能上牆的爛泥。
“族長令你帶在身上吧?”很快,七葉就恢復了她一貫的風格,指着我。
手入懷,水晶剔透的小令牌被我拿在手中,展露在他們眼底,月亮的光芒落在令牌上,穿透了晶瑩無色的水晶,投射了上面的圖案落在地面上,風起雲涌,一團團的祥雲如在天際般,變幻着圖案,可仔細定睛看去,又似乎完全沒有動過,當中一個令字的投影更象是虛空浮着般。
七葉悠然飲下一杯酒,“藏了這麼久,總算看清了它的真實樣子,沒錯了,就是長老們說的,似玉非玉,白如霜花,瑩透流光。”
青籬表情沒有變化,這族長令的真假於他而言,激不起他半點漣漪,他看了眼天色,“時辰到了。”
七葉終於從她那寶貝的香車暖榻上下來了,手腕嬌軟地虛停在空中,朝着青籬,“籬,你帶着我。”
這一次青籬沒有拒絕,走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你們在這等着,把礙眼的東西給我清理掉。”
少年們齊刷刷地跪下,目送着他們的主人遠去。
青籬牽着七葉,半摟半抱,七葉依偎在青籬身側,兩人的影子在月光下遠遠拉長,男的清冷,女的嬌媚,夾雜着他人難以融入的和諧感。
對,就是和諧感,至今讓我不明白的感覺。
說他們是情人,在互相算計的時候誰也沒有留手;說他們是仇人,又那麼親密合拍;說他們彼此恩愛,表面上又那麼冷漠,敵對的氣息外露;說他們互相傷害,青籬救人,七葉殺人,似乎又都是爲了對方可以毫無保留。
如果說他們之間沒有感情……
沒有感情的人不可能執手御風時這麼合拍,他們的依偎和相擁絕不是一次兩次,只有長期在一起相處的人,纔可能這麼熟悉對方的身體習慣。
如果說他們之間有感情……
人影落地,青籬迅速放開了牽着七葉的手,腳下平移開三步,背手挺立。有感情絕不會有這種一刻都不想在愛人身邊待的表現。
鏡湖碧波,風吹無痕,我面對着眼前一大片的湖水,向他們投去詢問的眼神。
“跟着我的腳步看落點。”七葉嫋嫋而行,姿態優美,腳尖毫不猶如地踏上湖面,轉眼間走出去了數步,遠遠看着,衣帶飄搖,如仙落人間,髮鬢邊步搖顫顫,弱不勝風。
青籬飄渺而行,衣袍乘風,恍若謫仙。
其實她們兩人身上有種很奇特的氣質,互相牽引,大約是冷吧。
青籬是從外到內都冷着,冷清。
七葉是作態甜美,內心冷着,冷血。
仙人一樣的姿態,也就少了幾分人氣、血性。
看着他們的身影,我不由地感慨着,遠遠地青籬停下腳步,回首看我。
我微微一笑,身體飛起,輕輕地落在他們點過的地方,誰曾想這煙波浩渺的水面上還能佈陣。
夜晚的湖面上飄過一陣陣的霧氣,他們的身影隱隱綽綽,仿若仙境中的虛幻,我跟在身後,霧氣越來越濃,不多時已看不清前面的人影了。
腳下飛快地踏着,霧氣越來越濃,完全遮掩了視線,我行着,冷不防前面看到一道身影。
霧氣太濃,他的衣衫又是白色,當我發現人影的時候,已然收不住勢——青籬在等我。
這是湖面的陣法上,我不能踏錯一步,唯一的落腳點又被他站了,又不可能退回去。
他朝着我揚起了手臂,我手掌放入,力量傳來,將我整個人拉入了懷中,腳尖正點在他的腳背上。
面對面,鼻子對鼻子,臉對臉。
太近了,近到我覺得我們兩個人在搶奪同一口空氣。
“跟好。”他很快鬆開手,繼續往前飄去。
我皺眉,我跟的不好嗎?
行了大約有一炷香的功夫,眼前豁然開朗,腳下踏上了土地。
“很厲害的陣法,湖中有島也被掩蓋了。”我感慨着,“這麼隱蔽的地方,難怪沒人知道,這傳說中的族羣,就在‘澤蘭’京師不遠的地方。”
寒蒔在“澤蘭”,我也輾轉來到了“澤蘭”,不知道算不是算一種血脈上的召喚呢。
“你對陣法的領悟不錯啊。”七葉的聲音從前面飄來。
她走那麼前,怎麼知道我對陣法的領悟不錯?
“這麼難的陣法,你居然沒落下,一般人第一次做不到。”
我笑了笑,“我不是一般人。”
七葉咬破手指,幾滴血落在掌心,手揮過,虛空中的空氣開始波動,眼前的景象扭動着,幾番抖動後,面前的風景頓時變了。
原本只是荒涼的黃土雜草,轉眼間我眼前已變成了芳草萋萋,流螢點點,空氣都格外的清涼舒爽,我深深地吸了口氣,瞬間沉浸了進去。
空中飛花點點,格外的輕軟,猶如浮着般,手撥弄過去,隨着手的動作,花瓣追隨飄舞,象一條花帶般。
這種地方就是靈氣足,舒服的連腿都不想邁了。
我看着再度前行的七葉,面紗在她的行走間波動着,認識她這麼久,我居然都沒見到過她的真容,這女人也算是夠能隱藏的。
低聲湊上青籬身邊,“有手帕嗎?”
青籬頓了下腳步,遞來一方雪白絲帕,暖暖的還帶着他的體溫。
我抖開絲帕,覆上臉,在滿是青籬的冷香中說道,“現在我是她的僕從,有樣學樣比較好。”
青籬不語,透過手帕,朦朧間我彷彿看到了他脣角邊乍現的小小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