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他哭出來的是真的淚水啊。
豆大的淚水順着他的臉往下淌。
琅邪王的眼睛很大,淚水流出來的時候,就越加的分明和醒目。這讓他這個人,忽然充滿了一種慈眉善目的魅力——傷心的男人,看起來,反而更有男人的味道——把他昔日不爲人所知的那種陰柔,帥氣,憂鬱的一面,體現得淋漓盡致。如果說以前他更像是一個赳赳武夫,那麼,現在,他的身上已經多了很濃郁的天王貴胄的氣息,就像一個情深意重的書生,就像是身上的文質彬彬的一面,全被激發出來了:畢竟,他本質上不是武夫,他是個王子。
從小在皇宮裡長大的,天家貴胄的王子。
就如他此時對兄弟的哀悼和哭訴。
“皇兄,你我本是一母同胞……這是何苦呢……你這又是何苦呢……”
天地良心,甘甜看得分明,絕對沒有點眼藥水的。
是真正的慟哭。
比他死了老爸還哭的傷心。
就好像他們的兄弟感情,情比金堅;就好像他從未起兵造反,就好像他從來不想覬覦皇位……就好像恆文帝絕對不是他害死似的……
真正的實力派啊。
比老戲骨還老戲骨。
甘甜不由得渾身顫慄,不止是心底哇涼哇涼的,就連身子也跟着冰涼起來——第一次,對琅邪王滋生了一種極其強烈的恐懼——那是發自心底的一種畏懼感——在這個天生的表演家面前,她第一次,覺得無所適從。
你分不清他那一句話是真的,那一句話是假的。
一句都分不清楚。
就像他現在這樣,爲了他的大哥,悲傷欲絕,珠淚滾滾。
誰見了這樣的情景,會懷疑他的真情實意??
誰見了這樣的場景,會相信這是一個殺人兇手?
誰見了這樣的場景,會狐疑這是他假認屍體,讓恆文帝被死亡???
她眼前有些恍惚。
猶記得當年自己被圍困在皇宮的情景,恆文帝這個人,說到底,他的失敗就在於臉不厚,心不夠黑……就算他那麼早就開始防備琅邪王,準備把琅邪王幹掉,可是,歸根結底,他還是輸了。
普通人輸了,無非是變得一無所有,成窮鬼而已。
但皇帝要是輸了,就只有死路一條。
就算你不死——也必須被死亡。
恆文帝,直接被琅邪王“被死亡”了。
而且,既然他已經“自焚”了,那麼,就算他逃亡在外,也會時時刻刻被琅邪王派人追殺,直到真正殺了爲止。那時候,他連自辯的機會都沒有了,一定會被當成冒牌的皇帝——敢於冒充先帝,殺無赦。
琅邪王殺他,名正言順。
琅邪王的一切,都是名正言順的。
一時間,竟然兔死狐悲。
甘甜彷彿看到自己可怕的結局。
更是因此不寒而慄。
外面,陸陸續續有大臣們,將領們進來。
大家都跪地乾嚎幾句。
畢竟是先帝駕崩,不哭幾句說不出話來。
但是,無奈這些粗豪漢子們演技不太好,他們追隨琅邪王起兵,爲的就是富貴榮華,封妻廕子,加官進爵,現在好不容易造反成功,可以做開國功臣了,一個個巴不得哈哈大笑,誰還哭得出來?
再說,恆文帝是他們的什麼人啊?什麼都不是!!!
他死了也就死了,誰去哀悼他啊??
誰又能真正悲痛得起來嘛。
所以,只能乾嚎。
一滴眼淚也沒有的乾嚎。
嚎叫一會兒,沒轍了,繼續不下去了。
只有琅邪王一個人,一直聲淚俱下,哭得幾乎要暈過去。
就連造反派們,也稀裡糊塗了:呀,王爺對兄弟的感情真的好深呀。他其實,真的不是爲了皇位,只是爲了清除他身邊的小人。
都是恆文帝不對呀,如果恆文帝不重用奸臣,不削藩,不殘害骨肉,不猜忌兄弟……那麼,琅邪王根本不可能去攻打他……
這一切的悲劇,都是他恆文帝造成的呀。
看看,琅邪王這麼傷心……
大家都跟着傷心起來。
甘甜避在一邊,悄悄地看着他們把痛哭流涕的琅邪王攙扶起來。
琅邪王哭得幾乎嗓子都啞了。
“王爺節哀……”
“王爺,人死不能復生……”
“先帝泉下有知,也會瞑目,王爺,您是爲了替他清除身邊的奸佞小人,抱住祖宗的萬世基業啊…………”
“王爺,您要保重身子啊……現在,都指望着您呢……”
“是啊,帝國的江山,都指望着您……”
“王爺千萬要保重啊……”
…………
大臣們,殷殷地勸慰着。
就好像琅邪王真的很傷心似的。
甘甜不知怎地,她偷偷地看過去的時候,覺得琅邪王在笑——笑得那麼得意,那麼愉快。
就連淚水,也是極其愉悅的源泉。
…………
哈哈哈,等了這麼久,老子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哭毛線啊。
你們這些蠢貨。
老子哭的是——這具屍體是假的啊,恆文帝不知跑哪裡去了——不過,他不死也得死了——反正老子向天下人宣佈他已經死了——再出現的恆文帝,自然就是假的了。
假冒皇帝者,殺無赦。
一切安排,天衣無縫。
老子馬上就可以登基當皇帝了。
萬歲萬萬歲了。
多爽啊。
…………
甘甜心驚膽顫。
琅邪王沙啞着聲音,十分沉痛:“傳令下去,以最盛大的禮儀,安葬先帝。”
安葬先帝。
先帝已經死了……
這世上,再無恆文帝了。
無數的大臣麼,簇擁着琅邪王。
他們出去了。
這裡死了人,不宜久居。
走出恆文帝寢宮的時候,他們不由得都擦去了臉上的淚水——絕大多數人是在乾嚎,他們內心狂喜還來不及呢。終於改朝換代了,自己等人,可是開國元勳啊。
只等琅邪王一登基,就論功行賞,皆大歡喜。
皆大歡喜啊。
甘甜一個人落在屏風後面,悄悄地觀望。
她發現,自己不太敢招惹琅邪王了。
一夜之間,他就變了一個人似的。當他是武夫的時候,她敢招惹他,當他變成書生了,她反而不敢了,退避三舍。
伴君如伴虎。
昔日那個寒微落魄的男人,不見了。
這一刻,他君臨天下,一言九鼎了。
只等一個黃道吉日,就要正式宣佈登基了。
是夜,琅邪王下榻臨時行宮。
他並未急吼吼的馬上就到恆文帝的皇宮裡耀武揚威,相反,他住在皇宮外圍的臨時行宮裡,一舉一動,謙遜和藹。
每天迎接前來拜訪投誠的文臣武將,策劃如何安撫戰爭之後的滄桑鉅變,甚至密謀權益的如何再分配。
只是絕口不提登基之事。
相反,他一再一再地推辭,說自己舉兵爲的並非皇位,只是爲了高皇帝的天下,爲的是母后的靈柩,不被打擾。
無論大臣們怎麼勸說,他都老神在在,暫時不動。
而他的家眷,也都在路上了。
一支大軍,安全地護送着他在薊州城裡所有的家眷直奔京城而來。
他起兵之時,她們在薊州城裡擔驚受怕,生怕成爲寡婦。
現在,一個個終於揚眉吐氣了。
自家男人,十年王爺變皇帝了。
王妃們,馬上就要升級爲皇后,貴妃之類的了……
甘甜整日在行宮裡遊蕩,百無聊賴。
琅邪王,實在是忙得不可開交,新君登基之前,真正是日理萬機!就連她也極少能見他一面。事實上,自從她和琅邪王達成共識,再裝一段時間傀儡以來,跟琅邪王就極少有見面的機會了。
不出所料,琅邪王並未動她,更不要說再來騷擾她了。
他幾乎忘記了身邊還有一個女人似的。
不但如此,他也沒有動過別的女人。巴結他的地方官們,京城大腕,名門豪族……這時候,知道誰是老大了,所以,大家閨秀也好,小家碧玉也罷,絕色美女那是一打一打的送來。琅邪王只怕這一輩子也沒見過這麼多的美女。但是,他一個都沒留下來。他接受了軍師周宏偉的建議,這時候還是保持着謙虛謹慎的作風,保持着不好女色,樸實,低調,寬容大度的大政治家風範。
不但如此,爲了安撫那些地方大員,朝中舊臣,他下了一個命令,一把大火把以前恆文帝的所有奏摺都燒光了——這樣,就看不出誰是反對他,誰是擁戴他的人了。如此,表示不咎既往,只要現在起歸順,都是帝國的棟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