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身份是什麼暴露的;
只知道不經意之間,自己已經一步一步地踏上了琅邪王設好的天羅地網裡。想來,他發現她的背叛,比她預計的還早。
但是,她竟然懵然不知。
也許,她也忽略了一點:粗心的男人或許不會察覺枕邊人的微小的改變。但是,琅邪王,他不是一般男人,他是一個比狐狸還狡猾的男人。哪怕身邊的女人極其微小的差異,他也有了警惕。
因爲他有經驗!
他太知道女人如果心不在焉會是什麼樣子了——就像他用盡了百般手段,讓另一個女人入彀一般。
哪怕是強迫和不光彩的手段。
他縱然如此,何況別人。
但是,那時候,她已經沒有任何退路,只能踩着地雷,敷衍塞責,得過且過,步步驚心地安排着自己可怕的宮廷歲月。
每時每刻,那種讓人骨髓顫慄的男歡女愛都在吸引着她,勾引她,一步步走上死亡的道路。
也許是太急於得到那樣至高無上的享受和獎賞了,她終究頭腦發熱,孤注一擲,把自己的一切全部賭上去了……
當然,獲得的便是從此一敗塗地。
只是,那個男人呢?
那個男人到底在哪裡?
哪個妖孽呢?
當他風光無限地一把火將檔案館,儲秀宮熊熊燃燒的時候,他可還惦記着這裡還有別的女人?
還有一個一心一意惦記他,關切他,愛護他,希望爲他死爲他死,爲他遠走天涯的女人???
如果他願意,她寧願爲奴爲婢,只要能終生侍奉他。
只要他願意!
但是,連他是否願意的消息,她都無從得知。
迷夢中,看到許許多多的面孔:宮女,太監,雪涵,七王妃、七皇子、娟娟……皇宮整風運動中死去的數百張面孔……
這些人熙熙攘攘,齜牙咧嘴,但是,他們只有頭顱,沒有身子,一個個張牙舞爪,露出血紅血紅的舌頭:“帝貴妃……帝貴妃……陛下叫我們來接你……你就要跟我們在一起了……”
無數雙手伸出,將她的衣角,頭髮,四肢……但凡能拉住的地方,統統爬滿了各種各樣的手……慘白的,鬼一般的手……
這些手,一隻只地伸進來,放在她的頭上,衣服上,然後,便狠狠地拉扯,四面八方,如要將她撕裂成碎片一般……
她跳起來,厲聲慘叫:“放開我……放開我……不是我……不是我……是陛下的命令……是陛下要我展開的整風運動……不關我事情……是陛下要我揪出狐狸精……”
“你就是九尾狐妖……”
“你纔是九尾狐妖……這些事情都是你乾的……”
“我們都是死在你的手裡……”
……
她拼命掙扎,卻無濟於事,這些鬼手狠狠地拉扯她,糾纏她,如五馬分屍的馬匹,一聲令下,馬就散開,讓她的身子感受着碎裂一般的痛苦。
她轉動眼珠子,費力地想找到那個天神一般的男子:“救我……救我……”就像他第一次出現,桃花流水,一把將她摟住,用嘴脣將她的嘴脣封堵,獻上那種令人終身難忘的纏綿毒藥……
那個男子呢?
他去了哪裡????
她在茫然之中尋找他,這纔想起來,他不在了,他早已經不在了,她曾經親眼看到他被琅邪大帝追殺,死不瞑目……
那個讓她中了纏綿蠱毒,快樂到瘋癲的男人……他已經被琅邪王殺死了。
所做一切,逃不過命運,接下來的一切,卻是她來承受。
但是,那鬼手還不放過她,還在如山一般地涌過來。
她的聲音更加淒厲,“放開我……不是我……不是我……我是奉旨行事……是陛下令我……是陛下……是陛下……”
她的淒厲轉爲了狂怒:“你們這些蠢材……都是陛下害我……都是那個負心漢……我十七歲嫁他,他許諾讓我當王妃,可是他騙了我;他登基之前,許諾讓我當皇后,他又騙我一次……現在,他說讓我當帝貴妃……可是他還是騙我……都是他騙我……是他和那個九尾狐妖一起聯手騙我……我要殺了你們……殺了你們……我要殺了那對狗男女……滾……滾開……統統給我滾開……”
她一路狂奔。
路過的宮女嚇了一跳,立即叫侍衛來關上了儲秀宮的大門。
她奔過去的時候,正好碰到那堅硬的銅牆鐵壁,砰的一聲倒在地上。
這世界上,從來沒有過帝貴妃的稱號,豈能指望琅邪大帝這樣的一個男人爲之例外????
段雪梅劇烈的顫抖,她想,自己這一輩子,再也不能走出儲秀宮半步了。
“放開我……放我出去……我要殺了那一隊狗男女……我要殺了他們……”
乾清宮依舊一片死寂。
流水落花,春去春來,這裡彷彿陷入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圈子。每天都有御醫躬身來來去去,每天都有宮女穿梭往來。
但是,衆人都不知道里面的人究竟是死是活,或者說,是否有痊癒的機會。
文武大臣們也惴惴不安。
自從那日之後,陛下絕口不提此事,彷彿已經列入了國家一級機密事件。這不是什麼好事情,不值得張揚。
所以羣臣們也只好緘默不語,生怕惹禍上身。
但是,某一個早朝的時候,陛下忽然下令,說當今皇后懷有身孕,已近六個月,不久之後,王子將來到這個世界上,和大臣們見面云云……
這消息當然不是空穴來風。
儘管人們早已經對陛下喜歡詐胡這一招膩煩了,可是,這一次卻不一樣,這一次有御醫們作證:大道小道消息都紛紛宣稱,宮廷裡的御醫們曾多次替皇后娘娘診斷,都可以證實皇后娘娘身懷六甲。
至於這樣天大的好事情,爲何藏着掖着這麼久才公諸於世,大家紛紛搖頭,只暗暗地想,果然是帝王行事,神鬼莫測。
伴君如伴虎,他想怎樣就怎樣。
況且,人們可以美化他,傳說中,皇宮裡九尾狐妖鬧得最兇的時候,有人妄圖陷害皇后,所以陛下大人便將計就計,隱瞞了皇后娘娘懷孕這一件天大的喜事,讓真正的狐妖陷入了絕境,自取滅亡……
而皇后娘娘,因爲有神胎護體,自然是逢凶化吉,遇難成祥。
所以嘛,就算是愚民百姓也可以順理成章地推測:既然神胎這麼厲害,那麼,一生下來,就該是天然的真龍天子,儲君,皇太子……整個琅邪帝國最富於傳奇色彩的一個新生太子……
不過,話又說回來,有些人是親眼見過皇后娘娘被一刀砍翻,生死未卜的,那神胎真有那麼厲害的功效?真的能護住她的安全???
更有消息靈通人士探測得知,別說什麼神胎護體了,此時此刻,皇后娘娘生死未卜,那個胎兒是否存在都是一個天大的秘密。
某一日,有人秘密從外面送來一件東西。
琅邪大帝看見了,立即屏退衆人,獨自看着那個東西發呆。
那是一個兩人座大小的古怪機器。在他的這個時代,他聞所未聞。但是,他親眼目睹它的厲害,尤其是那個古怪的發動機,但見甘甜隨手一揚,就可以在百米之外置人於死地。
這便是甘甜口中透露過的:時空穿梭機。
他派人把它找來,已經放在了她的身邊。
他很狐疑,這個機器真的有傳說中那麼厲害???或者說,真的可以有經天緯地之功效,在時光的穿梭來去裡,自由自在地遊走???
甘甜,甘甜,如果這時光機能救你性命,你是否願意醒來,從此天涯遠隔???
一念至此,心底竟然沒來由的深深的恐懼——
難道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但是,此時,牀上的女人緊緊閉着眼睛,陷入了一種長期昏迷的狀態。她呼吸熾熱,手足溫暖,但是,就是沒法睜開眼睛。就像一個人疲憊到了極點,睡着了,就算拿刀子一刀刀地割在她的身上,她也不願意睜開眼睛。
這世界上,沒有死不了的心。
這世界上,也沒有斷不了的情。
他在她身邊坐了許久許久。
她的牀榻靠着窗戶,有夕陽正對着投射在她的面頰之上,瀲灩分明,變化莫測,五彩的光線讓人目眩。
他嘆息一聲。
良久,纔開口,淡淡的:“甘甜,如果你真想離開,這東西已經拿到了。”
時光穿梭機,已經成爲了一個渾然一體的整體。
她只要睜開眼睛,坐上去,發動機關,從此,便和他時空交錯,從此,天涯海角,是真正的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了。
“甘甜,你一直都在打算離開,我把你的東西找回來了,完好無損。如果你想離開,你就睜開眼睛,我絕不會阻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