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回答他。
她在昏迷之中,聽不到他的慟哭失聲。
真心也好,假意也罷。
他對她,從不曾坦誠相待。
不然,誰敢對她下這樣的殺手?
他不親手,也是主謀。
是誰下的殺手,又有什麼干係???
她的眼皮只是倦下去,一直一直地疲倦下去……
蝴蝶再累,也飛不過滄海。
她忽然覺得身子很放鬆,再也不疼痛了。彷彿忽然之間,渾身的筋脈都疏通了,四肢百骸,無限輕鬆,無限解脫……
“甘甜……甘甜……甘甜……”
就連耳邊一直嚶嚶嗡嗡的叫聲也變得越來越模糊……直到一些水滴滴在自己的身上……她迷迷糊糊地還在想:這世道是怎麼了?
一個男人,動輒哭得梨花帶雨,這算怎麼回事兒啊。
可是,她壓根就不在意他哭還是笑,只用盡最後的力氣尋找西邊的太陽。
閉上眼睛的那一刻,但覺陽光普照,一如世界末日的前幾天……
琅邪王忽然覺得手裡的女人變得沉重。
風吹來,他覺得自己的胸口也變得如此沉重。
“甘甜……甘甜……”
無人應答。
一如她最後的那一句“呵……呵……”那是一種冷笑,嘲諷,是她對他的斷絕!
寧死,她也不會讓他得到。
這世界上,哪有人是十全十美的?
他已經得到了天下,豈能再得到女人?
身後,大部隊已經趕上來。
數名御醫,無數的侍衛,文武大臣……他們跪下去,黑壓壓的一地。跟甘甜所想象的完全不同,沒有人嚎啕,也無人慟哭……他們都戰戰兢兢地看着陛下抱着的女人,沒人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情。
一則是因爲她身着便服;一則是因爲他們根本看不清楚她的面容。
誰人敢想象陛下會在荒郊野外抱着垂死的皇后?
這是唱的哪一齣檄文?
他們還以爲,陛下快馬加鞭地追出來,或許演繹的是一段什麼家花不如野花香的***軼聞。
“御醫……”
是陛下的一聲怒吼,驚醒了衆人。
御醫們戰戰兢兢地圍上去。
“快……快救皇后……快救皇后……皇后危險了……快呀……快點,你們這些該死的傢伙,你們愣着幹什麼?快呀……”
衆人一擁而上。
這番亂況之下,誰人還敢多問一星半點?
但見一條刀傷,從皇后的肩頭劃到了胸前,血跡已經染紅了半邊衣裳,觸目驚心。大家都心顫膽寒。
是誰?膽敢把皇后砍成這個樣子?
而且,這還不重要,重要的是傳聞中,皇后娘娘和狐妖有點關係,不是被軟禁,就是生病,反正是關在乾清宮裡不見天日,從來不放出來的……
現在,居然在這裡遇刺???
就算是白癡,也猜測裡面絕對有蹊蹺。
“救活皇后!皇后要死了,你們都得死……快……你們這些傢伙……快,拿最好的藥來……”
這時候,纔是一片哀嚎之聲,不是爲了國母,而是爲了他們自己的身家性命……
皇宮裡,一片腥風血雨。
民間,八卦聲聲。
路邊社的百姓們在茶餘飯後,津津樂道,說當今皇宮發生了神秘詭異的事情。先是皇宮戶籍檔案室被一把熊熊大火燒得精光,緊接着,一個妃嬪變成了狐狸精,危害人間……然後,陛下被一隻火蟲燒了……
樓上,一個瞎子眉飛色舞,口若懸河:“……話說前朝的前朝,有一個逆賊。那逆賊夏盟主,憑着藝高人膽大闖入皇宮。各位,你道他何以輕車熟路如此大膽?原來,這夏盟主有兩件法寶,第一件便是他在皇宮裡安插了一個九尾狐妖;第二件,便是他掌握了一種神秘的妖蟲……第一件我們先不去說它,單單說這第二件,這妖蟲據說是西天王母娘娘座下的一種護法妖蟲,只要咬人一口,那人立即就會被焚燒五內,頃刻之間化成一灘灰燼……妖蟲威力極大,神鬼莫測,縱然有百萬天兵天將也沒法將它收拾……夏盟主有了這樣厲害的武器,所以所向披靡,一路殺到皇宮,說時遲那時快……只見他手一抖,把妖蟲放出去……”
有人在臺下起鬨:“瞎子,你說得這麼鬧熱,如果妖蟲真這麼厲害,夏盟主豈不是早就當了皇帝??“
“是啊。他這麼厲害,天下就是他的了,怎麼輪得到別人???”
“對,是啊……肯定是吹的……”
“就是……”
啪的一聲,瞎子拍了拍手裡的主板,如驚堂木一般。聽衆們的聲音小了下去。他清一清嗓子說道,“各位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夏盟主的妖蟲雖然厲害,可是,陛下是什麼人?是真龍天子。恰巧那一日王母娘娘在西天大宴賓客,掐指一算,算出萬歲由此劫難,立即丟下了一道法寶,將那妖蟲鎮壓……”
衆人霍一聲。
王母娘娘出手,自當不凡。
陛下果然是陛下,真龍天子護體,看來,一般的逆賊根本沒有辦法。
“但見妖火一閃,那妖蟲明明已經接近陛下身邊了,卻被一股藍色火焰當頭罩下去,好好的一個蟲子,立即成了一團灰燼……”
有人大聲起鬨追問:“那夏盟主呢??”
“對啊,這麼厲害的夏盟主到哪裡去了??”
瞎子沉吟一下,低着頭,彷彿在設法如何胡謅過去。顯然,這故事的版本里,夏盟主的去向是不知道的,但是,他隨便鋝了鋝不多的一縷山羊黃色鬍鬚,“……那夏盟主見勢不妙,立即就要逃竄。可是,陛下身邊的四大高人立即竄出來,朱雀玄武,青龍白虎……他們可都是上古的神人,天兵天將,只見這四人,立即組成了一個火圈,腳踏風火輪,將夏盟主瞬間包圍……”
“夏盟主就這麼不濟事??”
瞎子不爲所動,繼續道:“這四人也圍不住夏盟主,但見天上一朵蓮花冉冉升起……只見是王母娘娘親臨……譁,一朵蓮花罩下去……那夏盟主立即化身爲了一頭狐狸……原來,他纔是真正的九尾公狐狸……也就是俗稱的狐狸王……”
衆人哈哈大笑。
“你吹吧,吹吧,那蓮花座駕不是觀音的法器嗎?怎會成了王母娘娘的??”
“難道觀音大士就不可以把法器借給王母娘娘嗎?”
“王母娘娘要什麼有什麼,豈會去找別人借?”
“且,這你就不懂了。那九尾狐狸王,生平唯一的剋星,就只有這一件蓮花法器……”
……
“於是,如此這般,陛下的江山,便千年萬年,創下了萬世基業……”
一時間,茶樓裡響起歌功頌德之聲。
“陛下文成武德,遠超唐宗宋祖,一般跳樑小醜豈能動搖他分毫……”
“陛下是真龍下凡,自有上天護佑……”
“吾皇萬歲萬萬歲……”
…………
角落裡的錦衣衛們互相使一個眼色,離開了這片茶樓。
陛下需要的,便是這樣神話樹立起來的赫赫威名。人治的社會,統治階級只有無限度的美化,神話精神領袖,才能靠着道德和高壓的範疇,讓自己的這一畝二分地,安安穩穩。
衆人離開,說書的瞎子喝一口茶,搖了搖盒子,裡面噹噹的,跳動着銅板的聲音。
他嘆一口氣,“這三兩天的飯錢總算有着落了。”
“當”的一聲。
他一驚,聽出來,那不是銅錢的聲音,是一錠銀子的聲音。瞎子聽覺超級敏感,他飛速地伸出手,將那一錠銀子捏住,清晰地辨認出,那是一錠5兩的碎銀。
他說書五個月,也掙不了這個收入。
他飛快地將銀子揣在懷裡,才滿臉堆笑,翻着根本沒有任何視線的瞳孔,討好地笑着:“這位爺……您想知道一些什麼?”
對面沒有任何聲息。
他忽然感覺到一股強大到了極點的氣場,冷冷的,帶着死亡的氣息,彷彿是黑白無常拿着繩索到了自己面前。
他後退一步,一步踏空,幾乎踩着階梯摔下去。
一股勁風,生生地將他逼退幾步。
他站住了,擦擦額頭上的冷汗,顫聲道:“這位爺……您……你……您到底要老朽幹什麼????”
他手一伸,一枚東西已經到了他的掌心。
他攤開來時,那股凌厲的勁風已經不見了。那個神秘莫測的人已經消失了。
他滿頭大汗,心想,這個人,要自己做的這件事情,到底是福是禍???
皇后遇刺,皇宮震盪。
事實上,遠不止如此,陛下死而復生——有了替身——皇后突然外出,突然遇刺——迄今生死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