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呼哀哉。
女人何苦爲女人而鬥得兩敗俱傷??
她走出去的時候,被一名巡邏的侍衛發現。
這名侍衛大吃一驚,他之前根本就沒料到有人會擅闖這裡,而且還如此大搖大擺。他傻乎乎地看了看外面樹立的那一根警戒線,還有守候的別的侍衛——天啦,這個女人是怎麼進來的???
若是讓陛下知道了或者段貴妃知道了,自己等人豈不是掉腦袋的玩意兒??
完了完了。、
他正要斥責,追上去,把這個女人拿下。
近了,看清楚是皇后,又噤聲,只唯唯諾諾提醒:“陛下命令,任何人不許踏入這片花廳。”
這是他的失職。
因爲之前從未人敢來過。所以,守備難免萬一疏忽了。
就是這萬一,卻不料,皇后無意中竄到這裡。
他急得抓耳撓腮,怎麼辦?
她站定,看一眼侍衛:“不要告訴任何人我進去過。”
但見他惶恐不安的樣子,甘甜又壓低了聲音:“你若是說出去,你就死定了,是陛下會處死你。當然,如果你不說,我自己肯定不會張揚。”
“是是是……小人理會得……”
侍衛點頭如搗蒜。他自己失職,當然不敢多話,不怕被追究就算好了。
前面,宮女太監們等得雙腿幾乎石化了,終於看到皇后走出來,衆人戰戰兢兢,急忙擁着她往回走。
不宜閒逛,不宜閒逛,娘娘老是不聽。
真沒轍。
沿途,目光非常古怪。
甘甜逐漸地明白過來,再是鈍,也知道發生了什麼——琅邪王敗壞,段雪梅顯擺,這個皇后,已經行如冷宮。所以,他們都用冷宮妃嬪的眼神來看她,帶着憐憫。
一切都沒有改變,唯一改變的是太監,宮女們的臉色——在乾清宮還不覺得,但是,一走出乾清宮,就很明顯了。
因爲琅邪王的消息封鎖,乾清宮每個人對她還保持着畢恭畢敬。
但是,乾清宮外,冰火兩重天。
每個人都藏着掖着,一看到皇后娘娘,就像是見到了瘟神似的,立即躲得遠遠的。實在是躲避不了了,才勉強行一個禮,然後逃之夭夭了。
真不料,僅僅是隔着一個宮廷,便如井底的青蛙。
抽絲剝繭,謎底逐漸揭曉。
夏原吉一定沒死。
他會不知不覺地再一次殺回來。就像以前那樣的神出鬼沒。
琅邪王在防備他的最後一擊。
做了種種僞裝,便是爲了最後一擊,徹徹底底,把夏原吉連根拔除,包括他自己,他的心腹,爪牙,包括這皇宮裡潛伏的每一個敵人。
在琅邪王的眼裡,哪些人最值得懷疑?
段雪梅?
貼身太監?
抑或是她甘甜自己?
他在這一刻,把每一個人都籠絡得恰到好處。如果甘甜不是碰巧偷聽到這一席談話,她不會明白這其中的訣竅。
毀滅之高手,並不在於張牙舞爪,刀刀見血,而是無形之中把對手玩弄於鼓掌之間,而對手卻渾然不覺,反而對你感恩戴德,以爲你是他最好的朋友,愛人,恩人……
俗話怎麼說的?被人賣了還幫着人數錢。
“那狐妖……她曾經暗算朕,爲了逃生不擇手段,連朕的馬也搶……”
這樣隱秘的事情,他竟然也說出來——高明的謊言並不是一味地撒謊,而是十句話中九句是真話,一句是假話。那一句假話,也就被芸芸衆生所淹沒了。
琅邪王掏心掏肺。
把她甘甜賣了——賣給段雪梅。
那些話,半真半假。
半假的那一部分姑且不論——半真的那一部分呢?
他說的是事實,這些年,她動輒威脅他,嘲笑他,跟他作對,對他無甚敬意……好幾次讓他失去了帝王的尊嚴。
難道他就沒恨過她?
當他的膝蓋被她的小石子擊中,逃生的馬匹被搶劫的時候,就不曾憤怒和痛恨?
不是不恨,是時候未到。
時候到了,一切全消。
此時,夏原吉已經被擊潰,他已經足以笑傲天下,惟我獨尊,何必還忌憚她甘甜???
但是,直到現在,她竟然還是沒有覺得有什麼值得憤怒或者憂愁的。她暗忖,自己是不是真的如琅邪王所說,是個沒心沒肺的傢伙???
宮女娟娟試着提醒她:“娘娘……陛下最喜歡喝參茶……”
她奇怪地問:“既然喜歡喝,那他就喝唄……御膳房裡有的是廚子,他們自然會爲他熬製……”
娟娟無語望天。
這個娘娘,真不知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
這不是勸她放低姿態,去巴結巴結陛下嗎?怎麼到這個時候了,還看不懂眼色?現在六宮上下,每一位娘娘都卯足勁地討好陛下,爭取最大的利益,她倒好,事到臨頭,居然還不作出半點的應對。
這樣的女人,不失寵簡直是有鬼了。
女人嘛,無非是梳妝打扮了,端着參茶,時不時去御書房看看陛下,噓寒問暖,殷勤地伺候服侍……這有什麼困難的???好處也就大大的跟着來了。
這竟然也不懂??
娟娟駭然。
真不知是怎麼給她混上做了皇后娘娘的。唉,看來有些人就是命好而已。命好了,什麼都有了。
甘甜佯作不知,當然無心和一個宮女討論琅邪王的寵愛與否。種種小手段小玩意兒,她也不是不會。恍惚中,記得當初大學時代,暗戀一個男生,總是在聚會的時候溫柔賢淑地出現在他的面前,洗手做羹湯,料理家務,給他端茶遞水……好叫人知道什麼是溫柔女子。
但是,在琅邪王面前做這些事情?
她做不到。
而且,不寒而慄。
琅邪王此人,其實並不吃這一套。但凡他決定的事情,縱然是天打雷劈也沒有更改的時候,她甘甜自作多情或者消極怠工,都不影響他任何的決定。
她只是走回去,關了門,躺在牀上睡大覺。
一覺醒來,已快中午,連夢都沒有,睡得十分酣暢淋漓。
和宮女太監們的目光一樣,跟着改變的是乾清宮的伙食,以前是天天山珍海味,燕窩蟲草地滋補着,甚至西域來的各種珍稀補品,御醫們開出來的種種據說是治療虛寒孱弱的超級良藥……甘甜早就吃膩了,並且多次抱怨。
現在好了,那些昂貴補品都不見了。
慢慢地,從餐桌上絕跡了。
再也無人強迫她喝什麼燕窩魚翅了。
每天飯菜倒也是按時地送上來,雖然說不上是粗茶淡飯,也還勉強算是精緻可口,但真的是很尋常很尋常了,連一個皇后應有的排場都不見了。
常常是四菜一湯,勝在樣式經常改變。
如果不看數量的話,蔬菜種類倒是蠻迎季的。
斷斷少不了的還有各式瓜果。冬天了,瓜果不宜,全是從夏日的冰窖裡儲存起來的,以及一些外地來的奇異貢品,偶爾甚至可以有西瓜吃。
每一次來的份量都不多,但天天都有。
當銀耳湯取代了燕窩的時候,周圍人的心徹底寒了——宰相門前七品官,她們對皇后的權勢問題,有時候看得比皇后本人更加重要。
甘甜不介意,她吃得很香甜,也吃得多,身子一天天的更加發胖了。
待見到愁眉苦臉的宮女們時,她想給她們科普一下:燕窩的營養價值其實遠遠不如銀耳。只是因爲燕窩產量少,所以物以稀爲貴。在現代社會,燕窩十之八九都是假的,甚至是拿豬皮抽絲冒充的,而高官太太們愛不釋手的血燕更是假得離譜,吃得多,中毒更多。
但很遺憾的是,宮女們顯然不吃她這一套——在那個尚未有人懂得製造有毒食物的年代,宮女們只認定,從吃燕窩到吃銀耳——就相當於宰相降級成了芝麻官。
甘甜放棄了科普的念頭。
而外界更是沸沸揚揚,皇后徹底失寵。
這從宮女們每天極少外出的情緒上就可以看得出來。以前,她們是風風光光,大太監見了她們也要禮讓三分,現在,大家一概躲着不出門了,怕遭人恥笑。
更大的改變是琅邪王不見了,已經三五天不見他回乾清宮了,連面都不露一下。
直到某一日,娟娟忍無可忍,看着躺在牀上小憩的皇后娘娘:“娘娘……您是不是該出去活動活動?”
那時候,甘甜正在喝冰糖銀耳湯。
雪白的銀耳,比燕窩更加美味。
她聽得娟娟話裡有話,擡頭看她的時候,詫異問:“娟娟,你是什麼意思?”
所幸她平素對下人並不嚴厲,雖然不交心,但是,她們說什麼,八卦幾句,她通常是不管的。娟娟這才鼓足勇氣:“娘娘……奴婢前日出去的時候,聽說段貴妃嘲笑娘娘長得太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