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人看着陛下如此顫慄,別說勸慰了,一個個自身都瑟瑟發抖,一些膽小的妃嬪,幾乎都要尿褲子了。
一屋子侍奉的宮女太監跪下去,尤其是擡來烤全羊的兩名太監,兩股戰戰,幾乎暈厥:“陛下恕罪……不是我們……不關我們的事情……”
他咬牙切齒:“拖下去,統統都拖下去……”
“陛下饒命啊,真不是我們……小的們送上來的時候還是烤全羊……”
他們悲慘呼救,但是,無人理會。
他們在廚房裡檢查過才帶走的,一路上並無更換,也沒發生任何蹊蹺,而且沿途有護送的侍衛,怎會平白無故地就變成了一顆人頭?
盤子上,還有一撮很醒目的狐狸毛。
狐狸。
狐狸精。
有人驚呼:“是九尾狐……是狐狸精……”
“對對對……是狐狸精……”
琅邪王大怒:“什麼狐狸精?都拖下去,全部殺了……”
“陛下饒命……”
只可憐,又是一羣冤死鬼。
段雪梅面色慘白,一言不發。她和一衆美人們都驚呆了。她偷偷查看琅邪王的面色,竟然覺得無比的恐懼:這是一種爆發之前的嗜血神態,就如一隻飢餓了很久很久的老虎,嗅到鮮血的味道,馬上就要撲上去,把對手撕扯得粉身碎骨了。
她再一次看那一撮狐狸毛。
狐狸精。
這宮裡,到底誰纔是真正的狐狸精???
她忽然不寒而慄,但覺所有的一切,都被一股無形中的力量所控制——包括琅邪王。
他再是財雄勢大,他再是能征善戰,可是,面對這樣一個來無影去無蹤的人,面對一個單個的個體,他也毫無辦法了。他也只能看着這些人死去!
七王爺之死,並未震驚天下。因爲琅邪王下令冷處理此事,對外只宣稱七王爺偶染風寒,不治身亡。
天下人並無疑心,本來嘛,七王爺***作樂,身子不是那麼強健,死得早也不稀奇。
但是,羣臣震動,六宮驚恐。
尤其是一些知道內情的人,更是整日惶惶不安。
那一撮狐狸毛便是最好的解釋,否則,如何解釋在沒有任何人調換的情況之下,烤全羊會自動變成血人頭?
除了狐狸精做法,凡人哪有那麼大的本事?
無論如何嚴刑拷打,侍衛也罷,御廚也罷,都招供不出任何有效的東西,最後,只好下令統統都處死。
七王爺之死,甘甜一點也不知道,也沒人告訴她。
某一日,她覺得渾身不舒服,再不出去走走,一身都要長蝨子了,所以,才慢慢地走出去。
侍衛們如影隨形。
她繼續往前走的時候,侍衛們阻擋了她。
朱達如一尊神橫在她的面前。
“我想去看看狐狸毛出沒的地方。”
朱達如臨大敵:“陛下吩咐,娘娘決不許走出這片劃定的御花園。”
又是陛下吩咐。
以前是整個御花園,現在是劃定的御花園,再然後就是乾清宮,再然後可能是她單獨幽居的那一間臥室——囚徒,一步一步的形成。
以前,他還生怕她不走動,腿腳腫了,現在,他連這一點也不管了,限制得簡直如江洋大盜……這是爲什麼???琅邪王難道也要下手了???
但是,她多走了幾步,朱達也無可奈何。
只是亦步亦趨地跟上去,不讓她有任何可以再走下去的餘地。
甘甜甚至相信,只要自己再走多三步,這夥人就只剩下兩個選擇了:一是拔刀自殺,一是乾脆把她殺了。
所以,她沒有冒險了,也難得爲難他們。
她此時正站在一顆根深葉茂的大樹下面,擡起頭,看着一個巨大的鳥巢。冬日了,啄木鳥把樹木雕琢得很奇怪,每一顆樹上都有許多洞,據說是洞裡藏着啄木鳥過冬的糧食。而那個巨大的鳥巢,裡面又棲息着什麼??
她看了很久很久,很驚奇這裡面會出現這麼巨大的鳥巢。
忽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她再一次仰起頭,彷彿什麼東西一閃而過。
她先是以爲自己看花了眼睛,緊接着卻心裡一凜:不是花了眼睛……不是!!!原來不是。
是樹枝閃動,那麼輕微的,一根鳥羽掉下來。她撿起來,鳥羽已經乾枯,上面一截狐狸的毛。
狐狸精。
她心裡一震。
這宮廷裡,鬧騰已久的狐狸精,搞得人心惶惶,每一個人都不敢多走一步,多說一句,生怕神通廣大的狐仙隨時會躥出來。
原來如此!
彷彿一個人影一閃而過。
夏原吉。
是他嗎?
真是他麼?
她的心跳幾乎要出來,砰砰砰的,但是,許久,沒有那股香味——但凡他經過的地方都會留下的那股淡淡的香味,今日卻沒有。不是夏原吉,他連身上的香味都消散了。
“娘娘……”
是朱達的催促,滿含警惕:“娘娘,此地不宜久留,速速回去吧。”
她不敢停留,不敢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生怕把他們的目光吸引到了那裡。夏原吉,一定是。他一定藏身於這宮廷的某一個地方。就算她不知道,也清楚——他的確藏身在這裡。
大叔,如果你的確來了,那麼,請你好自爲之。
她只敢在心底喃喃自語。
不甘失敗的男人,遇到一個超級強大的對手,此生,既生瑜何生亮?
他不是琅邪王的對手。
一開始,她就知道。
只是,最初她以爲他不過是爲了求財。
求財是高手,求天下,她卻遠遠不是琅邪王的對手。
他根本就沒有辦法。如果當初她知道他的最終目的,也許,她是會勸阻他的。但是,他當初連她也隱瞞了。但凡一件事情好得不像是真的時候,那麼,它可能就根本不是真的。
夏原吉沒有預計到這一點。
他過高地估計了囤積居奇的能力,過高地設想了回報的可能性,以至於一敗塗地。
她彷彿感到他那樣的悽清和寒冷之意,又帶着滿腹的怨恨。
是啊,怨恨。
所以,帶着毀滅一切的心態,但凡他得不到的,也不讓琅邪王得到。
天下,女人,朋友,愛情……什麼都不會讓給琅邪王。
但是,甘甜迄今爲止,從未覺得有任何的不安全——她不怕他,從未怕過夏原吉。骨子裡,從不認爲他會對她做什麼。
遙遙的,她彷彿能看到他的身姿,躺在大樹上,就如某一個寂寞的午後,躺在樹梢上,看着天空,數着星辰,仰望無雲的碧海藍天。
就如她第一次見到他。
呆在這裡這麼久,難道不也是爲了見他一次?
人海茫茫,與其自己去尋找,不如等他找來——雖然,他來並不是爲了找她。但是,這也不失爲最便捷的方式。
密密匝匝的大樹叢林裡,一雙眼睛,貓一般地盯着下面的一舉一動。風吹過發出沙沙的聲音,但是,卻沒有任何的呼吸之聲,讓人幾乎認爲這一切不過是假象而已。
不知過了多久,還是一動不動,形如一塊褐色的樹皮。
其實,比這更加艱難的地方,他也呆過。那是決戰之後的一片沙漠,亡命天涯,奔走若此,在一片不毛之地才甩脫敵人。
但是,迎接他的卻是一整隊的狼羣。深秋初冬,它們已經慢慢地缺乏食物,餓得很,所以,一隻狼嘯便引來上千只的狼羣……
而他,便在那羣狼的包圍圈裡。
縱然是神功蓋世,他也想不起來自己到底是怎麼活下來的,彷彿是冥冥之中的一股天意,一股血腥,活下去,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活着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
永遠永遠也不會放棄。
就在這時,他看到下面的一雙眼睛:一個女人,仰起頭,冥冥之中的一股天意。她這樣看着密密麻麻的樹葉——不知道是看他還是樹葉。
他忽然心跳。
不知道是激動還是恐懼。
許久許久,他都沒有見過她了。只看到她站在樹影裡,就那麼昂着頭看着,身上寬袍大袖,臉上神色奇異。
她還在皇宮裡。
一直呆在這裡,安安穩穩地做着她的皇后。
那麼多的動靜,那麼多的風雲,都沒有把她驚走。她居然還在這裡,穩穩地呆着。
他忽然如此痛恨。
比戰場上的失敗更加不可忍受。這一切,是他自己親手造成的,這是他的所有計劃裡面最大的一個敗筆。一着不慎滿盤皆輸。
從此,連翻身的餘地都沒有了,所以,才瘋狂地想要全部毀滅,同歸於盡。他,他,她……這世界上,每一樣東西,都在毀滅的範疇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