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暑才過,一向乾熱悶人的天氣居然突然多了幾分爽意。紫宸宮中各人行各事,一如往常。
慈安殿
“芸兒?芸兒?”
和藹慈祥的聲音把凌芸有些飄遠的神思拉扯回來,讓她不禁驚出一身冷汗,連忙迭聲回話:“請太妃娘娘恕罪。”
簡寧皇太妃收回略略探的身子,狀似隨意地揮了揮紗袖,腕間玉鐲叮噹作響:“無妨。看芸兒面色疲倦,哀家真是怕婢子們哪裡怠慢了去。”
“芸兒惶恐。”
“聽說這幾日芸兒總往文瀾書庫去,還抽空逛了下街市?”
“是,正是因爲仰慕天朝歷史悠久,文化深厚,自慚見識淺薄,纔想着在這小住些時候也能夠多長長見識,以後也可爲吾國出力呢。”
“是這樣呀,難爲你這孩子如此好學肯練,哀家很是喜歡。”太妃淺笑頷首,眼眸中盡是讚許之意:“你們都聽着,以後凌芸小姐若是需要些什麼,全得盡心做了!”
“是,謹遵太妃娘娘懿旨。”
下首一直恭敬佇着的各處尚宮立刻屈身領命,熟悉熟悉打從雲國前來的貴客是她們今天被召來的主要目的。
隨意閒聊了幾句,太妃似乎想起了什麼:“對了,芸兒,哀家突然想起你方纔是否說過想學些繡藝。”
“是。小女自小羨慕繡娘們那手巧奪天工的技藝,怎奈手拙。我國繡術又遠遠不及天朝來地寬泛和精深。難得有機會待在這,就是不知太后方不方便指派個繡房宮女教導一二?”
“呵呵,看芸兒你怎地這般客氣?”簡寧皇太妃笑意盈盈,示意尚衣局夫人上前:“崔尚衣,你也聽到了。看着局子裡頭哪個丫頭的手藝最是老道,便指出來輔助小姐一二罷。”
崔尚衣誠惶誠恐地打了個萬福:“太妃娘娘,恕奴婢逾矩。但要說起繡術。有個人的手藝只怕鮮有人及。只是,怕那位貴人…”
“哦?你且說說是誰?”一時間。太妃也被勾起了興趣。
“正是徐離小姐現在暫住碧嫿閣裡的,陳美人呀。”
半分靜默,太妃變得冷滯的面容才露出一抹恍然,輕輕撫掌:“是了,是了!哈哈,哀家真是老糊塗了喲!崔尚衣,你這麼一說。哀家倒覺得許久沒見到那丫頭了,她的一手絕活竟然也險些拋擲腦後…”
意味深長地撇了眼,崔尚衣驚得往後瑟縮,不自覺地把求助地眼光投向立在太妃身旁的沈怡容。
“芸兒呀,你若有什麼不懂地,只管去問菀丫頭,反正你倆也挺合拍,她的繡藝哀家見識過。天朝上下說不得第一也是極好地。唉,聽說菀丫頭,這些日子虛病又犯了,不知道該怎生難受呢…”
最後一句倒似是太妃微微沉滯在回憶中,不經意裡說了出來。既先前說早早忘記,又爲何對陳菀近況瞭若指掌。關懷備至呢?
“容兒。”
“太妃娘娘。”
“派人,派人把前些日子晉獻的那幾匣藥材一同送去罷…”
“是。”
不過多時,徐離凌芸便告退離去。簡寧皇太妃只等人完全消失在慈安殿後,神色一整,原本的慈祥溫柔盡數不見,只留下長年累月鑄就的高貴威儀。
“確定她在宮裡宮外都沒有特別的舉動?”
“是。徐離小姐當真只是日日修書,就算去了街市也不見異常。”
“好,繼續盯着!徐離柏嚴一世精明狡猾,哀家實在信不得他貿然來天朝就真只爲了送封請柬。”輕拍椅把,聲音不大卻讓人心尖兒突跳:“都下去吧。哀家累了。”
“是。奴婢告退。”
原來一干尚宮夫人的真正作用,還是爲着監視罷了。
簡寧皇太妃微斜身子半眯眼簾靠在軟榻之上。靜靜嗅着緩慢浮出的龍蘭淡香,似睡又醒。沈怡容握着根銅絲探入爐中略略翻挑,把香座底盤地沉片往上擡了擡。
“容兒。”太妃突然喚道。
“太妃娘娘。”
“你是不是怪哀家鐵石心腸,怪哀家這麼些日子任憑菀丫頭自死自活?”
“奴婢,奴婢不敢…”
“呵,你不敢?你不敢明着說,卻也是讓崔尚衣說了出來。”鳳目睜開,裡面沒有絲毫責怪,反而滿是悵惘,似乎迷失方向:“那丫頭,真的是非常非常特別的一個人呢。任憑誰見過她,都再難忘去。何其像她,何其似她…見者莫不愛極,亦是恨極。既是聰明絕頂,又是天真得愚蠢。皇上啊,似乎也沉溺在這深潭中呢…”
沈怡容此刻不敢發出丁點聲響,此時此刻這低聲輕語的皇太妃,已經不再是對誰說話,更像自言自語。
爲往昔,曾憶否。白鷺蒹葭,伊人何在?
“什麼時候見過允兒爲着一個女人傷神費力?在允兒眼中,只怕連哀家也就比那些鶯鶯燕燕好上一些罷了。除了這天朝的秀麗江山,皇上什麼時候爲了保護一個人而去疏遠她?要寵一個人容易,要毀一個人更簡單,從小接受只是唯吾獨尊的帝王教導,他卻能做到這個地步,不單是哀家看出來了,皇后,也看出來了…”
“當年的她也是這樣,只是更肆意張揚,毀了自己,連帶也徹底毀了多少人的一生…哀家不想,不想看那丫頭也是當年地‘她’一般,真的不想…所以哀家要疏遠她,排斥她,以爲這樣皇后,德妃就可以放過她…呵,哀家果真是老了呀,竟然也會有這般天真的思法。宮牆深深,藤蘿蔓蔓,一入歸期是無期…”
一瞬間,這位天朝最尊貴的女人,簡寧皇太妃夏語芙竟似乎片刻老去十數歲,滿頭烏髮徒襯清目哀容。沈怡容猜不透那個“她”是誰,也不可能猜得透,她現在只能默然站着,什麼都不能說。
“容兒。”皇太妃忽然又醒過神來:“你可知道前兩日虞崇殿死了一個丫鬟?”
“是,似乎叫春妮。”
“春妮呀…祁婕妤還是耐不住性子…”太妃微嘆口氣:“她以爲讓人死就可以了麼?有的時候,死人也是能作亂的。菀丫頭地玲瓏心思,明着看賣了虞崇殿那位面子,實際上是在離間皇后和祁茉兒,試想宮裡又多少事呢瞞得住蓋得過?枉費祁婕妤在紫宸宮裡也是老人了,還這樣魯莽。確實,這事一看就知道皇后對碧嫿閣已生間隙,否則主人不動,手下的又哪裡來的膽子?”
揉了揉眉心,太妃從心底感到一陣疲累:“可是,菀丫頭實在太自負太自信也太低估皇后了。她能想到,鳳翔殿的那位就沒能想到?沒有兩把刷子又怎麼可能把握鳳印?可別聰明反被聰明誤…”
又重新合上眼簾,太妃此刻似乎真的已經累極,沉沉地睡了過去。沈怡容在旁邊靜靜呆了半響,確信無事才匆忙走出去合上烏門。
木門磕碰聲起,軟榻上本該沉入夢鄉的人卻霎地睜開雙目,裡頭流露出些許掙扎,喃喃低語:“丫頭,容兒是會去提醒你的吧,哀家此刻能做的,也只是如此了…”
涼風透過未曾合攏的門縫漏了進來,調皮地把層層紗幕上下撩撥,翻飛起舞。透過滿天絹紗,皇太妃似乎看到了什麼,又想到了什麼。
“你,是不是怨恨着?怨恨到將自己的女兒送到宮廷裡來…若我說請求原諒,你能不能答應…”
輕紗漫舞,棲香繚繞,日夜思苦,情不逢生,死有憾。
爲何知道是錯地,也要去做。
爲何知道會後悔,也要去做。
人生短短几十年,原來真地是什麼都,生不帶來,死不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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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
太妃抱着個大秘密啊大秘密
是什麼捏?是什麼捏?
哦也,
欲知後事如何,傾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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